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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一群人一边干活一边说些闲话,山里人没什么隐私的概念,一天的时间,柳侠他们就知道了很多他们之前不知道的村子里的事。

    牛三妮她娘在柳长青他们从京都回来前一星期就下葬了,一直厚道老实的柳福来现在命令牛三妮儿,没事不许让她娘家的人来他们家。

    柳淼已经有过好几次说亲的经历,但都是连面都没见就结束了:附近村子里好点的闺女人家父母一听说是牛三妮儿的儿子,说啥都不愿意;

    马寨有两个姑娘对柳淼有意思,可和柳淼回来一次,都是没走到上窑北坡一半就不走了,回去后事情就黄了。

    柳淼对柳凌说:“我基本决定打光棍了,人活着真没意思。”

    柳凌自己光棍一个,从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他。

    牛墩儿他妈也已经死了,没有了牛花萍隔三差五地过去给她翻身擦洗,她身上很快就生了褥疮,褥疮传染起来很快,感染起来也很厉害,她能熬到今年,村里人都觉得有点意外。

    牛墩儿他妈的死也没能缓和他和牛勺之间的矛盾,牛花萍死后牛勺不让她进村,牛墩儿至今对这事耿耿于怀,父子俩每天一个锅里吃饭,却形同路人。

    让他们吃惊的还有一件事,就是牛墩儿那个被父亲和哥哥绑回娘家去的丑媳妇杨书焕,她现在一个人住在远离石头沟的一个小窑洞里。

    杨书焕被绑回娘家没多少天,就又被父亲用来为哥哥换亲了,成亲那天,她挣脱了捆绑,一头撞在院子里当凳子用的一块大石头上,当时真的是血溅三尺。

    男方看到那种情况,二话不说掉头就走人了。

    杨书焕没死,额头上留下一个很大的疤,变得更丑了,他父亲和哥哥不再管她,也就是不再养活她了,她主动离开家,自己挖了个仅能容身的小窑洞独自生活。

    柳森和建宾说这事时大家都在一起休息喝水,牛墩儿就在旁边端着一碗白开水慢慢的喝,始终没说一句话。

    柳凌忽然对柳魁说:“大哥,咱那本《简爱》在哪儿搁哩?等牛墩儿走哩时候给他看看吧!”

    柳淼说:“在俺家哩,我跟柳森俺俩正看哩。”

    柳凌想了想,又说:“那,《青春之歌》哩?”

    建宾说:“柳魁哥借给我了,我看完本了正想来还哩,金环她几个看见了,非看不可,我就……”

    喝完了水大家又继续干活,后半晌牛墩儿一直都闷声不响。

    该吃晌午饭了,柳福来他们都要回家,柳魁也没有巧让客,乡里乡亲的互相帮忙干点活很正常,这种情况大家都没有留饭的习惯。

    牛墩儿说他有点事,下午就不过来帮忙了。

    他和柳福来他们一起走到坡口的时候,柳凌忽然跑过去叫住了他:“牛墩儿,我觉得,其实,不光是那些长相好哩姑娘懂得,懂得——”

    柳凌权衡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而‘爱情’这个词,他对着家人和村人真的说不出来:

    “我的意思是,就跟好多漂亮的女人其实性子又刁又泼一样,也有可多长相平常,或者说有点丑的人,其实心里有情有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你明白我哩意思吧?”

    牛墩儿怔怔的看了柳凌一会儿,低着头,慢慢的沿着坡走了。

    一家人坐在堂屋吃饭的时候,柳魁忽然问:“小凌,你咋忽然想起来对牛墩儿说那些哩?你是觉得那闺女老可怜吧?”

    柳凌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全是,大哥,我说哩不都是事实吗?生成啥样谁也不能自己做主,而且还没法通过后天努力去改变,谁也不能说,长相丑的人就没心没感情,你说对吧?”

    柳长青吃完饭出去的时候,拍了拍坐在小凳子上的柳凌:“孩儿,你长大了。”

    第68章 在家里

    柳侠一回家,猫儿早上去学时就变得特别艰难,如果不是柳长青在那里镇着,柳凌他们估计柳侠真敢让猫儿不上学,只等考试时去一晌拉倒。

    柳侠对荣泽的学校都在阴历二十二以后放假真的是颇有怨念,猫儿每天早上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时睡不醒的模样都让他的怨念更加深一层,不过好在也就三四天时间,猫儿他们星期四一上午时间考完两门课。

    星期四早上,柳侠想直接和猫儿一起去学校,等他考完中午再和他一起回来,柳魁抓着脖子直接把他拎到炕上:“今儿你别去送孩儿了,你搁教室外等着,孩儿还会有心考试?”

    柳侠以为柳魁跟他开玩笑呢,可等猫儿吃完饭真该走的时候,他发现大哥是真的不让他去送猫儿,猫儿也认真的对他说:“小叔,你别去送我了,你要是在外头,我肯定光想跑出去看你,就该考不好了。”

    柳侠想了想,答应了:“那你乖乖考试,今年小叔给你做个漂亮哩大奖状。”

    猫儿十二点考试完从教室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光秃秃的大杨树下冲他笑的柳侠。

    风很大,柳侠短短的碎发也能被吹乱,猫儿被柳侠抱的高高的,用小手给柳侠梳头发。

    他们站在柳蕤的教室外等他出来的时候,猫儿的语文老师和另外两个年轻老师从旁边走过,他笑着说:“咦,柳岸都这么大了还一直让叔叔抱着?”

    柳侠笑着回答:“今儿太冷了,我给他暖暖,他的手都冻僵了。”

    今天差不多就算放假了,只要等到二十二来拿通知书就可以了,和柳侠他们一路回柳家岭的,这次还有柳长兴的二儿子永宾和关二平的儿子关强。

    永宾和关强都是今年该上四年级才来的望宁,他们平时不回柳家岭,晚上去罗各庄住,柳长兴和关二平虽然不是正式工,没有单独的宿舍,但住一个大屋子的都是长年在一起的同事,对孩子晚上去住也没人说啥。

    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柳家岭多远大家都知道。

    同是一个大队的,柳长兴和关二平对柳长青家又有着特别些的情分,所以永宾和关强对柳侠并不陌生,但看着现在穿牛仔裤、羽绒服,时尚英俊的柳侠,他们开始还是有点拘束,不过也就一会儿,柳侠和猫儿的语文老师说普通话,出了学校还是一口地道的土话,俩孩子让他问了几个问题后,马上就随意了起来。

    猫儿年龄还小,不能让他过长时间走山路,过了付家庄,柳侠就背着他走,猫儿是不想让他背的,但他知道自己肯定拗不过柳侠,就老老实实地爬上去了。

    柳魁平时来接猫儿和柳蕤的时候,都是从上窑北坡下面把猫儿背到坡顶,其他的路猫儿自己走,柳侠从付家庄开始背,打算把猫儿背到北坡一多半的地方,最后的三分之一路程坡度迅速变得陡峭,猫儿肯定不会乖乖让他背着的。

    可他们刚走到上窑坡一半的地方,拐过一个非常急的弯,柳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头上、靠着西边崖壁休息的柳茂,他们之间距离不足二十米。

    柳茂扭头也看到了他们,片刻的愣怔之后,他站了起来,立在原地。

    柳侠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和柳茂说不说话他都不自在,他也感觉到了背上的猫儿有点僵硬。

    把猫儿往上颠了颠,柳侠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在柳茂跟前停下,但没说话。

    柳茂和柳侠对视了一下后马上就转开了头,他身上背着一个半旧的背包,他把背包往前面转了些,蹲下身体,对柳蕤说:“来孩儿,二叔背你一会儿。”

    柳蕤也还不满十岁,又从小身体比较弱,平时柳魁也都要背他一段路,柳侠本来是打算过了上窑,下了过于陡峭的南坡后把柳蕤背到弯河的。

    柳蕤也确实有点累了,乖乖的过去趴在了柳茂背上。

    没人再说话,几个人加快了步伐赶路。

    柳茂和猫儿之间的关系整个柳家岭大队没人不知道,永宾和关强都已经十岁多点了什么都懂,他们也觉得有点不自在,一路上都不再说话,只是闷着头赶路,刚开始时因为放寒假而轻松愉快的气氛荡然无存。

    到了最陡的那段坡,猫儿和柳蕤都下来自己走,等下了上窑坡,六个人全都是满头大汗。

    到了往弯河去的岔道口,关强突然说:“柳茂叔,柳侠叔,俺伯叫我回来哩时候去看看俺三姑奶,我搁这儿拐了啊。”

    柳侠和柳茂几乎同时说:“柿树口那坡老陡,你可小心点啊!”

    永宾说:“我跟关强一起走吧,反正从娘娘庙那里翻过去回俺家跟从这儿走差不多。”

    关二平的三姑确实就嫁在弯河,不过,柳侠总觉得关强和永宾是不想和他们一路走。

    没有了那两个孩子,气氛更尴尬压抑了。

    他们回到家的时候,天还早,柳魁他们还都在挖窑运土,柳茂放下背包就拿起一把锨进了柳魁把着的那个窑洞里。

    柳长青对柳侠说:“你今儿跑了两趟也累了,去洗洗,吃点饭,陪着孩儿耍吧。”

    人已经够手了,柳侠进去会转不开身,他也不想跟柳茂再相处,吃了饭就和猫儿、柳蕤一起坐在堂屋炕上,看着他们写寒假作业。

    这两年学生们的寒暑假作业不再是老师布置课本上的内容,而是有印得跟杂志一样现成的作业,柳侠想让他们早点做完就能随便玩了。

    柳茂回来对猫儿有影响,但跟放了假能和柳侠每天在一起的快乐比,那点郁闷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柳茂的包里装了三件新衣裳,是买的成衣,柳长春、柳长青、孙嫦娥一人一件,孙嫦娥拿着衣服对他说:“孩儿,你现在养活一家人也不容易,冬菊也没工作,以后你光给您伯添就中了,您大伯跟我都有衣裳。”

    柳茂露出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没说话。

    柳钰在柳侠回来的第二天就回来了,天天穿着一身破衣服和全家人一起干活,对柳茂回来,他没任何表示,直到看到柳茂给柳长青夫妇买的衣服时,他才偷偷松了口气,对柳茂的态度亲热了点。

    柳钰对柳侠的那条牛仔裤简直欣喜若狂,他早就想穿牛仔裤了,但怕柳长青和柳长春修理他,一直不敢买,这次柳侠给他的这条,他穿上非常合适,而且比他在荣泽自由市场看的牛仔裤上档次太多了。

    再一个,因为是柳侠送给他的,他穿了也不会被数落成是烧包儿。

    阴历腊月二十二,一大群人跟着柳魁一起去望宁接柳川送回来的年货,下午等他们一回来,家里更热闹了:苏晓慧和柳雲、柳雷回来了,柳葳也放假了。

    柳雲、柳雷长的很像,但柳家人却都能轻易的分清楚他俩。

    俩小家伙十个多月了,能吃能睡能折腾,一眼看不见就可能爬到炕沿掉下去,回家的第一天,有奶奶和大娘、妈妈三人看着,俩人还都各自掉了一回炕,哭得惊天动地。

    孙嫦娥让苏晓慧什么都不要干,就只管不错眼珠的看着俩孩子就行。

    苏晓慧说:“妈,你还是叫我干活吧,只要别叫我看他俩,干啥都中。”她是真被俩儿子折腾惨了。

    苏晓慧上班,孩子没人看,孙嫦娥这边一大家人去不了,苏晓慧娘家哥哥刚生了个闺女,所以她妈也不能去给他帮忙,苏晓慧是请了她大姨家的表妹帮忙看孩子的,每月给表妹二十块钱。

    不过她表妹刚满二十,一天到晚就想着看电视,只有苏晓慧上班的时候她才看孩子,而且她总是想办法把俩孩子哄睡,苏晓慧只要一下班,她就对着电视机什么也不干了,更不可能帮苏晓慧做饭、洗衣服什么的。

    苏晓慧每天下班比上班更忙,到了晚上,白天睡够了的柳雲和柳雷精神特别好,不到凌晨以后不会睡,苏晓慧和柳川每天晚上都得陪着他们熬,连四个小时都睡不了。

    于是,秀梅接过了照顾柳雲和柳雷的事。

    二十三祭灶,晚上,一家人吃完祭灶面,在堂屋坐着说话,柳长春说他和柳茂有点事,先下去了。

    柳茂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回罗各庄,临走前和柳长春说些事也很正常,大家都没介意。

    过了一会儿,柳钰说他也有点事,得回家一趟,柳凌站起来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柳凌一个人回来了,并且把柳长青和柳魁叫了出去。

    柳侠和猫儿一起上厕所回来,正好听到柳凌在和柳长青、柳魁说话:“……我就听见这一句,然后就是俺叔一直叹气,我本来不想过去,怕二哥会觉得尴尬,可地上那么凉,二哥一直跪着,我觉得……”

    柳魁说:“伯,刘冬菊这娘们到底又咋啦?要不柳茂那性儿不会说这话呀!”

    柳长青说:“要不,你明儿去罗各庄一趟吧,打听一下到底咋啦,说啥也不能叫柳茂出事。”

    柳侠牵着猫儿走了过来:“伯,哥,今儿后晌建宾走哩时候,我好像听他说了一句,长兴叔今儿黑可能也回来祭灶哩,去问问他吧,别叫俺大哥往罗各庄跑了。”

    柳魁说:“不用等明儿,我现在就去找长兴叔去。”说着抬脚就走。

    柳凌跑着赶了上去:“大哥,等我一下,咱俩一起去。”

    回到自己住的窑洞,柳侠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现在再不待见柳茂,柳茂也是他原来当亲哥哥一样相处了十年的人,他也不想让柳茂出啥意外,而且,那天他和柳茂一路回来,虽然没说一句话,但他看到柳茂头上这几年时间就那么多白头发,心里还是难受的很。

    柳茂是那种外貌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的长相,可现在,柳侠感觉他比大哥柳魁还要大好多。

    柳魁和柳凌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柳侠正好给猫儿读到圣地亚哥和鲨鱼搏斗那段(老人与海),听到声音他对猫儿说:“小叔去找大爷爷有事,最多十分钟就回来,你乖乖等着,小叔回来接着给你念。”

    猫儿正窝在柳侠怀里听的入神,不情不愿的挪出去,拿起书看着柳侠。

    柳侠披上棉袄裤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堂屋灯还亮着,他跑进去,柳长青和孙嫦娥都在,还有柳魁和柳凌、柳海。

    柳凌看到他那两条光腿,赶紧让他坐炕上用被子给他包着。

    柳长青他们没受柳侠的影响,柳魁给柳侠掖掖被子继续说:“柳茂可能攒哩钱不够,就去单位账上借了五百块,小钰现在说啥不结婚,俺叔就把钱又给了柳茂,柳茂也已经还给单位了。

    长兴叔说他后来听旁边哩人说,那个出纳给刘冬菊说这个事哩时候,她当时没有闹,还冷笑着说,‘只要他有本事还,想借随便借,我才不稀罕管他那狗屁闲事咧’,话说哩好像他跟小茂不是一家人一样。

    说过这话几天,刘冬菊就又回娘家了,不过这回住哩时间短,不到一星期就回来了,回来后跟以前不老一样,以前她就是整天吊着个死人脸摔摔打打,要不不说话,要不一句话不对就撒泼乱骂。

    这回不知道咋回事,不摔东摔西吊着脸给别人看了,自己坐着发愣,楞一会儿就自己跟自己说话,有时候还咬牙切齿哩好像在和谁吵架,跟神经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