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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但是,他又点了和她一样的东西。又一样。

    要说危险……光这一点,他已经足够危险。

    ……

    前方红灯闪了闪,暗下,黄灯亮起,她手指轻巧地一转,黑色手机打了一个漂亮的弯,滑进浅灰色长裤贴身的口袋里。

    现在天色半暗,天空是青蓝色的,是暖黄色的,是深红色的。她身后的人是黑色的。

    面目不清。

    十六分钟,她前放下面碗,起身离开。

    十五分钟前,她再度在身后发现他的身影。不动声色地顺着重新骚动起来的人流,朝前方走去。

    前方,大海倒映这橘黄色的火烧云,一片赤红灿烂,但灿烂并不能阻挡危险。的确很少有人会在熙熙攘攘的闹市打.劫、谋.杀,也不会在大白天行任何一种不能让他们父母知晓的凶……但这些都仅仅是一个规则。

    规则基本的特点在于,只对遵守他们的人生效。

    ……

    现在大街上还算热闹安全,前方有人向这方走来,这方有人向那方走去,动作杂乱中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整齐划一。

    ……就像在草原上迁徙的角马群,就像天空中飞行的候鸟。

    明明每一只都在越过河流,每一只都在拍打翅膀,明明每一只的动作都不一样,但仔细睁大眼睛看,又没有什么不一样。

    海风从太平洋起,贯穿整个岛城。空气早在冬季就开始膨胀,到三月,已经带着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怎么办?

    她不能报警,报警也没有用,毕竟对方什么都没有做。这么一个文质彬彬教养良好颜值估计也良好的男人,加上他手上那块手表……

    李文森看了看自己脚上穿了三年的手工羊皮靴,时间掩盖了它曾经令她惊叹的手雕工艺,虽然仍旧得体,却也是双旧鞋了。

    这样的对比,她就算报了警,警察也会觉得,是她穷怕了,想讹人吧。

    但她必须甩开她。

    这个男人太奇怪了,她看不清他的目的。就是这一点,最危险。

    就算她打的回研究所,出租车也只能开到山脚,从山脚到山顶也那十分钟的路程,她只能一个人单独走。

    ——让乔伊来接她?

    还是算了……这个心眼比细菌还细的男人连阿穆特都搬出来了,按她过去七年的经验,现在应该已经暂时地把她拉黑了。

    ——研究所其他人?

    她……没存号码。

    一切用无线电联系的通讯工具,无论加了多少层密,只要信号从空中飞过,都会增加被拦截的概率。为了科研数据不被泄露,研究所里日常联系全靠最老式的电话座机,彼此之间用实体线相连。

    她平时不出门,不应酬,不揽事,除了每周开会和作报告的时候,根本没有和人类打交道的机会,哪里还需要存号码?

    李文森走在路上,一时居然没有想到一个她能大晚上叫出来帮忙的人,再度验证了她孤家寡人的程度。

    不过还好。

    她也不是很在意。

    手无寸铁,口袋里什么都没有,或许有一张身份证,一些零钱,可能还有一枚打火机……依然什么都没有。

    她该怎么办?

    吆喝的小贩,流动的摊点,行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匆。

    她的目光,慢慢落到那些鳞次栉比的商品上。

    这条街,叫珠宝街。

    除了珠宝,什么都卖。

    数据线,伪进口香烟,指甲剪,核桃夹子,杀虫喷剂,强力除垢剂,樟脑丸……樟脑?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每日七点发文。

    写文真的是好开心,十包方便面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开心。

    记得挑刺哦~

    第3章

    海鲜市场。

    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菜市场这种地方,尽管g大对面就有一个。

    活鱼的鲜味和死鱼的腥味一同冲入鼻端,就好像已经站在了海鲜大排档里,那些肥厚的翘动的尾巴,下一秒就会被浇上酱汁端到她面前。

    她拆开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

    烟是黑色的女烟,细长的一条。纯银打火机已经被她摩挲得发黑,纯银外壳冰冰凉凉,衬得手心愈发烫,还没点火,已经开始燃烧。

    趁着拿烟的小段时间,她迅速撕开樟脑丸袋子,小粒白色丸子混着一根一端被拧得细长的纸巾,一起包进香烟盒里扯下来的锡箔纸里,团成松松的一团。

    烟、樟脑、纸巾,都是方才买的,纸团是路上拧的。

    方法是乔伊教的。

    樟脑,这种寻常驱虫的香料主要成分是萘,八个碳原子的有机物,不仅易燃,还很容易冒烟,因为含碳量太高,碳没办法完全烧成气体。

    在人群拥挤的地方,一包樟脑放出的烟火,足够引起混乱了。

    好像就是五年前的某个清晨,她被乔伊从公寓里拖出来,两人结伴到埃及旅行,恰逢穆巴拉克政府倒台,民众游.行反.政府,出入境被控制,而他们年轻气盛,觉得一生难得亲眼目睹一场政治变革,于是拒绝联系大使馆,就在阿斯旺采石场附近暂居了下来。

    那时开罗每天都有人□□。正义的民众喊完了口号,坐下来喝一杯啤酒,然后顺便强迫一下女人。正义的警察维持完秩序,坐下来喝一杯啤酒,然后同样顺便地强迫一下女人。

    她认识的一位开罗妇女,在被强迫之后的第三天,抛弃了富有的未婚夫,与强迫她的异教徒私奔了……

    ……这真是一个神奇而迷人的社会。

    她被埃及矛盾的社会文明迷得神魂颠倒,简直呆得不想回来。

    直到被困第十一天,使馆区被封锁,电视广播信号被暴.民摧毁,手机信号被军.方切断,她与乔伊仍然坚持完成旅行。他们乘坐最后一班游轮去亚历山大港看古城卡诺珀斯遗迹。游.行者像潮水一样占领了街头。

    轮子开不动,她只好从天窗爬出来,双脚刚刚落地,面前的车窗就被人砸得粉碎,一群亚美尼亚人从车窗外往里泼汽油。

    再下一秒,熊熊大火已经在背后燃起。

    这不是无差别的攻击,这些人就在针对他们。

    因为她和乔伊……太白了。

    往一群黑人和半黑人里一站,简直就像是牛奶糖倒进了巧克力。

    再加上乔伊混血的深刻的五官,和她过于个性的穿着,埃及人分分钟把他们当成了他们最仇视的美国佬,招呼还没打,棍子就上来了。然而追他们的人不仅有普通民众,还有警察。

    民众攻.击他们,警察攻.击民众,没有人去理会,若他们两个死在埃及的国土上,会引起怎么样的国际纠纷。

    毕竟,穆巴拉克的命令差不多等于——屠杀示.威的民众。

    但事实上简直是一团混战,谁知道自己在屠.杀谁呢?人命如儿戏一般,乱哄哄地闹了一场,又乱哄哄地死了。

    生得莫名其妙,死得毫无价值。

    她被乔伊拉着在亚历山大的大街小巷里狂奔,第一次体会到男人的体力和女人体力的不同。香料市场一米多高的摊子,乔伊看上瘦,却能直接拎着她的领子把她从摊子上扔了过去。

    那真的是……扔。

    就像扔一条小花狗,或者小花猫。

    小摊上摆着一堆一堆的香料、五颜六色的催.情香水,还有一大罐一大罐盛放在棕色坛子里的土耳其辣椒酱。樟脑、桂皮、豆蔻和鸡舌香。阳光透过古蓝色剔透的大香水璃瓶,瓶身复古缠枝花纹的影子,倒映在漆白漆的墙上。

    她至今还记得,就在她在地上滚了一滚,狼狈地爬起来,还没抬起头,就听见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再一抬头,乔伊正站在她身前,正一个个打翻那些半人高的香水瓶,并把香水洒在香料上。

    香水混在香料里,浓郁而刺鼻的廉价香水味一股脑儿涌上来,屋顶上的鸽子受到了惊吓,哗啦啦地飞开。

    乔伊看着对面冲过来的十几个愤怒的亚美尼亚人,一点都不急,手里慢悠悠地把玩着他不知在哪里顺来的打火机,等到他们都冲到眼前来时,才慢悠悠地把打灰机一扔——

    李文森坐在地上,被突如其来的大逆转惊呆了。

    她看着面前彪悍的一切,只觉得

    ……无话可说。

    几乎每个摊子都有樟脑,何况香料大多干燥,都极易点燃。

    至于香水,越是廉价,酒精含量越高,简直是世上最风雅最装逼的犯.罪材料。

    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不到半分钟,火势就燎原一般沿街蔓延十几米,滚滚的黑烟冲上天际,半条街都在冒烟,整条街都是香水和香料的味道,夹杂着烧焦羊毛的气息。

    ……那是李文森有生以来闻过的最浓郁的香味,浓郁得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用香水。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的朋友乔伊平静地转过身。

    惊心动魄的逃亡刚刚结束,可他的表情,仍就是他无聊时,那副“地球怎么还在转”的死表情。

    姿态,也仍旧是他每天躺在沙发上望向她时,那副“你怎么还活着”的烂姿态。

    他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光,他脚下是橙的绿的蓝的玻璃碎片,在阳光和火的映衬下,一地晶莹透亮。

    她看着他朝她走来,然后……没看见她似的,从她腿上……跨了过去……

    只在他路过她时,听见他淡淡的一声评价,像是自言自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失望——

    “一群蠢货。”

    李文森:“……”

    她果然无话可说。

    ……

    四周越喧闹,就越觉得悄然,寂静的风穿过耳畔,似乎整条街道上只剩下了她和他的脚步声。

    她怕引起火灾,就用锡箔纸把火团包住。锡箔纸熔点很高,但面积有限,小小的火苗舔到了她的手心,几乎可以闻到皮肤被烧焦的味道。

    即便是燃烧,也是安安静静的。

    讨价声,叫卖声,水声,蛙声,碰撞声,几个小球落地,就像几滴雨水融进河流,没有人会察觉。

    男人跟踪得太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