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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节

      姜元还强点儿,有精气神撑着,看着女儿好好的回来,没缺胳膊少腿,脸上还总挂着牡丹花似的笑容。他中了风,之前歪着一张嘴说话只能用哼哼,现在已经都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了,手刚能使点劲儿就要自己端着碗吃饭。

    姜如意笑笑说:“得了,以后有的是功夫让您去逞能,现在就让我来伺候你。”

    姜元穿着新作的软乎乎的衣裳,睡在晒过了的被子上,屋子从早到晚都能见着太阳,里头的地热烧得也旺,他从头到脚都是热乎乎的,骨头筋脉全活了,他笑起来嘴巴咧到耳朵根儿:“忙你的去,我自己能行!”

    纪氏就要差一点儿,姜如意觉得她应该是得了老年痴呆了,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今天刚教她自己是谁,第二天一睁眼又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珠子,懵懂地看着她。

    有一天纪氏不在自己的屋子,姜如意找遍了才在她小时候睡得那个小屋子找到她,她就坐在姜如意小时候睡得那张小床上,手里抱着小棉被,拆开了线看里头的棉絮。

    纪氏成了小老太太,皱纹没有让她变得苍老,反而更加慈祥了,她专心致志地摘着小棉被上有的线头,听见姜如意过来了,就让个道儿,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她不认得姜如意是谁,但是知道她肯定是个熟人,她不想让人发现她又把昨儿个的事儿忘得干干净净,就客气有礼地对姜如意点点头,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姜如意笑着说:“老太太,又在给你闺女缝小被子呢?”

    纪氏嘴里振振有词着:“下人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连个线头都剪不干净。”她两只手抓住被子的两个角,放在空中抖了抖,抖出一层厚厚的灰,两个人在灰里头咳嗽老半天。

    纪氏抱歉道:“劳累你了,跟我在这儿受这罪。”

    纪氏把自己当成刚生姜如意的那会儿,把姜如意当成了一个邻居家的小妹,跟她唠家常说闺女命苦,这么小就腿脚就坏了,以后肯定得受婆家的气。

    姜如意看看屏风那头端着酒杯和姜元碰杯的钱昱。

    晚上,钱昱主动跟她聊起了宫里的娘娘,说娘娘人是个和善的人,就是性子有些淡泊,你往后见了就知道了。

    姜如意心里在打鼓,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应该是轮不上进宫拜见的吧?

    钱昱笑:“你生了爷的长女,娘娘肯定会好好赏你的。”

    姜如意烦恼了一阵儿,好像真的不久以后就会和未来婆婆照脸,这是天底下做人媳妇都会有的紧张心态吧?

    比如穿什么衣服啊,会不会被人当成妖艳贱货给收拾了?毕竟人儿子不远千里南下,是来打仗来的,她半路杀出来算个什么意思?

    穿太素了会不会显得不够重视啊?要准备些什么礼物呢?

    钱昱一边在那儿记账,一边回答她的自言自语:“不会,娘娘没那个闲工夫。”

    姜如意说也是,每天递牌子进宫去给娘娘请安,顺便托人办事儿的命妇太太估计也不少,娘娘虽然是皇帝的小老婆,可论资排辈起来,还真是不一样。

    而且都是妃位了,儿子虽然现在不景气,很明显是被人算计了,但是娘娘肯定也是风光过一阵子了吧?管理着一个宫的人,前前后后几百个人,用现代的思维想,那不亚于股份制公司里的董事长了啊,万岁爷是股东。

    作为儿子的钱昱是总经理。

    总经理去搞项目做业绩,董事长直接管理总经理,那些朝廷命妇官员太太,侯爵家里的夫人就相当于董事长的朋友亲戚,如果想让人在钱昱总经理的手底下干活儿,就得天天去董事长耳朵底下磨。

    娘娘一天得见多少人啊。

    所以说嘛,不是一个阶层真不一样,姜如意想到自己上班的日子,每天是打打文件打打合同,打款收款,做表。他们老板的工作就是每天见人,开会,见不同的人,见着见着就把事儿给办了。

    娘娘一天见那么多人,肯定不会针对自己儿子千万个小老婆中的一个咯。

    她想通了就看见钱昱在那儿揉眉头,她走过去看看密密麻麻的账目,想着要是把数字全都换成阿拉伯数字就好了。

    要不说人家十七岁就敢带兵打仗呢,姜如意把阿罗伯数字用加减的方式说给钱昱听,他一开始只是随便听听,等到后来眼睛逐渐亮了,一个人拿着纸笔在那儿算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能够熟练地进行阿拉伯数字和汉子版的数字切换了。

    挖掘出新方法的钱昱就像是被上了马达,开始废寝忘食地工作,姜如意甚至觉得他把让姜家成为江南第一大财主,作为了终极目标。

    一开始她还被他把自己给累着,不用这么拼,账是算不完的,只是也是学不完的。她以为钱昱是强撑着干活,是为了给她分忧艰难,后来才知道,这位同学是真的喜欢操心啊,他不但不嫌累,还享受的很。

    姜如意可算想明白为什么太子要搞他了,他一直这么劳模下去,指不定哪天万岁爷都看不下去,捂着皇位怕他抢自己的位置。

    她以为他们以后的日子会富得流油,成为金陵城新一代崛起的地主,拥有大片的水田旱地,拥有成排的四合院,数以万计的首饰铺子、粮油铺子、绸缎庄子。她可以一只胳膊戴上二十个沉甸甸的金镯子,从头到脚都是纯金打造,坐在金子做的马车里,掀开帘子对底下的吃瓜群众说:“怎么?老娘就是有钱,羡慕啊?你也找个这么出息的爷儿们做你男人呗?”

    过年的这几天,钱昱就已经让垂死挣扎的姜家又重新站了起来,不仅喂肥了姜家的口袋,还把姜家大大小小的下人都喂饱了。

    钱昱为人大方的很,对下人还是对生意伙伴,好酒好肉伺候,最上等的青楼歌姬,听首曲子五百两,钱昱眼皮都不眨一下买人姑娘从头到脚买下来,当天送到对方床上。

    钱昱的慷慨和为人赢得了金陵城一众富人圈的认可,他们都自诩是上等人,可谁都没真正见过多大世面,撑死就是去南方靠海的地方倒卖过海鲜,碰见过几次流寇海盗。等在外头赚够了钱,他们就把外头的铺子卖了,回来父慈子孝享受天伦之乐,置办田地、房产、铺子,给子孙后代留下够花的银子。

    所以说富不过三代,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纨绔最多,纨绔最喜欢和钱昱打交道。

    钱昱见识宽广,为人温和,你在夸夸其谈家里的产业,自己的本事的时候,他就捧着杯茶碗坐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听。

    富人圈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号人,他们只知道钱昱是姜家的远房娘舅,是姜家太太纪氏那边的亲戚,别的一概不知。

    他们也没必要知道这个,他们只关心今儿个能够一个子儿没花地睡到万花楼的姑娘,明儿能得一匹正宗蒙古血统的汗血种马。

    钱昱像是个会变戏法的人,他总是能不动声色地变出任何人的需求,他让所有人跟他合作都感觉到踏实、安心。

    出了正月,喜庆的红色终于从金陵城被一场春雨带走,出了带走的年味,还有去年冰火交融的战争。金陵城总是不停地打仗,县太爷一年能换好几个,今儿姓蒙古人,明儿就是南朝廷的,北朝庭里内斗,谁死了谁活了没人关心,第二年开春开耙地的还得耙,该招长工的照样地发人工钱。

    只是金陵城的乡绅名流圈儿里多了个三爷,没人知道他到底姓啥,有人说姓纪,有人说姓姜。要是去问人家贵姓啊?钱昱露出一个没什么表情的笑,他是个不怎么发脾气的人,往往这种人要是突然有一天恼了,就十分吓人。

    别人问了一次就不敢问了,连连摆手:“得罪得罪。”

    原本驻扎在八十里开外的大军,是不关心乡绅圈子里头突然发迹起来的新人物的,这个年头大发战争财的人一抓一大把。除非是你专程要跟朝廷对着干,不然朝廷也不会主动挑事儿来动你。

    可惜随着百花吐露,疫情也盯着了春风下黑压压的这一批营帐。

    一开始发病的是伙房里烧火的伙头兵,他照常起了个大早,往熄得只剩下一点火星子的灶里添了点干柴火,一下就死灰复燃,他麻木地抽动着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一窜火苗飞起来窜到他的袍子角,他噼里啪啦几下拍下来,几脚踩灭了。

    外头人听见动静,侧着耳朵喊他:“怎么回事儿?”

    他也拉长声音回他,说:“火星子飞上来,差点儿烧着。”

    外头说:“别犯驴,身子不好就回去歇着,耽误了大人们的早膳,要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