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韩实摇摇头,“他们不会给钱的。”说着,又咬着下唇。
沈凌乐了,至少这小孩没有觉得他做的特别不对,也没有特别愚孝,这一点他还是很满意的,沈凌不知道,如果韩实真的愚孝愚蠢到那种地步,他早在他兄长家的时候就已经饿死了,平时多亏他自己还能偷偷留下一点吃的藏起来,他才能勉强活下来。
韩实扶着沈凌出了门,他们住在村东头,周围大都是老院子,很多连房子都塌了,只有村子西边才有新盖的院子,所以这边住的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刚刚分家过来的小夫妻。
“沈二,这病着呢去哪里啊?”韩实扶着沈凌路过一家门口的时候,坐在门沿上剥玉米的一个老妇抬头对着沈凌说道。
“去趟那边。”沈凌有气无力的低声说道。
“哟,我还以为你病的起不来那边没叫你呢!你这是要回去看你弟弟啊!应该的,刚刚我还路过你爹娘家,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说话声,听说是你三弟被推荐进县学了,那可了不得了,说不定哪日再回来就是大官了,你爹还说要请客摆宴席,请夫子吃一顿饭,你快去吧!估计现在也快摆饭了罢。”
沈凌笑了,转头看向韩实,“今天爹娘有找人来叫我们吃饭吗?”
韩实默默的摇摇头,低着头不说话。
老妇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太自然,有些尴尬的道:“那你这是要去?”
“我就是要药钱而已,分家出来,娘就给了一吊钱,连大夫都请不起,我也怕死啊!”沈凌笑的很温柔。
老妇看沈凌的目光瞬间有些变化,说不出是同情还是惊讶,或者带着一点看热闹的好奇,不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补了一句,“今天你爹在家请你三弟的夫子吃饭呢!还有里正在。”
老妇说这话就是单纯的告诉一下沈凌今天他们家里的情况,如果他想闹事,那今天是好时候,如果他不想闹事,那么今天最好不要去,免得吵闹起来,惹出什么不好的麻烦。
沈凌点点头,“多谢告知。”便抬步离开。
老妇看着沈凌的背影,一个瘦瘦小小穿的破破烂烂的双儿,扶着一个病的都没形了的沈二,同样是一身破旧棉袄,就像是两个外地逃荒的乞丐,老妇忍不住摇摇头,喃喃道:“作孽哦!”
沈凌装作没有力气的模样倚靠在韩实身上,脚下却微微用力,怕自己太重压倒了韩实,两个人彼此依靠着走到沈家,果然就像是那个同村的老妇人说的,沈家此刻十分的热闹,院门大开,青砖铺的院子里摆放着三四张方桌,周围已经坐了一圈的人,正中间对着堂屋的方桌上坐的是沈父,沈家老三,还有里正,学堂里的夫子等人,还有几个韩实也不认识。
韩实脚步顿在门口,迟迟不敢扶着沈凌进去,身体也有些微微抖,沈凌看了韩实一眼,轻轻拍了拍韩实的手背,韩实抬头看了看沈凌,才敢小心翼翼的迈进沈家的大门,自己死命的低着头,仿佛要把脑袋埋到胸口去,一声不吭。
沈凌敏锐的感觉到韩实身体有些发软,甚至还要他伸手拉扯一下才能好好站稳,不过他也不在意,只是抬起头看向正中央的沈父,他在门口已经确认过这是他爹了,也就直接开口,“爹,三弟,恭喜了。”
沈志伯早就发现了沈凌的身影,只是刚刚见他们在门口站了许久,也没有在意,以为他们见到了家里今天有事,并不会登门,却不想这病痨鬼真的进来了,沈志伯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学堂里的夫子姓陈,并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而是在镇子上居住,根本不知道沈家的情况,但是在沈凌进来的一瞬间,他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的人都是一瞬间的不自然,甚至连沈三郎也跟着僵硬了一下,不过看来人话里的意思,这人应该是他学生的哥哥才对,想来是比较亲近的同宗,还结了干亲的那种,见众人都不开口,他自觉恩师如半父,今日也算半个主人,站起来拱拱手,以主人家的口吻开口道:“这位小兄弟是村里的亲戚吧?请坐。”
沈凌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但是在外人看来沈凌还是很给面子的没有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还能给个笑脸。沈凌已经开口道:“不了,我身体不好,就不上桌给各位添麻烦了,我是来找我娘的,想来是在厨房里帮忙吧?”沈凌四处看了看,想找到厨房所在。
沈志伯站起来,道:“过来。”
“是。”沈凌微微颔首,示意韩实扶着他走过去。
怎么进堂屋了?陈夫子奇怪的看了一眼沈志伯去的方向,却已经被里正等几个人拉住扯开话题,要敬他一杯,也就没有多想。
沈志伯进入堂屋之后拐了弯进入西间存放东西的屋子,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压低声音对着沈凌怒喝道:“你身体不好,让韩实扶着你乱走什么?今日家中忙乱的不成样子,你不好好的在家里休息,跑到这里来填什么乱,再病了怎么办?”
沈凌垂手听着,仿佛沈父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好,但是他却完全不会买账,有心无心,不在话头上,他也能说出一番对沈父好,还让他只能把亏往肚子里咽的话来。
“爹,我想请大夫,我的病还是得吃药。”
“吃什么药,你的病吃了药跟没吃是一样的,还是得好好静养为主,赶紧回家去吧!”
“爹,分家的时候只给了我一吊钱,只怕连吃饭都吃不了多久,我病了,韩实还得照顾我,实在是没有收入来源。”
沈志伯目光一冷,“你这话什么意思,嫌弃我分给你的少了?分家的之前你怎么没意见?你知道你这一年吃了多少药,家底都快给你吃光了你知道吗?你上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我总得一碗水端平吧!把钱都花在你身上,我怎么跟那几个交代?”
“爹,我还叫您一声爹,您是要看着儿子饿死病死吗?”沈凌目光冰冷,沈志伯无意中对上沈凌的目光,浑身冷的一抖,这个儿子自从病了之后就越来越陌生,忘记的事情也越来越多,有时候甚至连他都不认得,大夫也说这个儿子已经废了,他不可能一直把钱浪费在一个废人儿子身上。
“你这话什么意思?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你饿着了吗?你病死了吗?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讨债的东西!滚,回家去吧!”沈志伯气呼呼就要走。
沈凌笑了,“爹,家中没有粮食了,既然今日是三弟的好事,那儿子就舔着脸先蹭一顿饭了,省一点是一点,儿子是三弟的亲兄弟,想来是有资格坐在主桌上的。”
沈志伯脚步一顿,回过身来,目光厌恶的看着沈凌,咬牙切齿的低声道:“你敢!”
“儿子实在是没饭可吃了啊!请爹见谅。”沈凌微笑着。
第七章
沈志伯到底不敢让沈凌出去见人,这病痨鬼把事情忘得差不多了,一点亲情都不会顾及,到时候当着那些夫子镇里的财主把话一说,沈家的脸都要丢尽了。
“你想怎么样?”沈志伯咬牙切齿的道。
“爹,我想请大夫看病。”沈凌郑重的道。
沈志伯皱紧眉头,“你这个病吃再多药也好不了,你怎么就是不认命呢!”
“爹,要是让你去死,你认命吗?”沈凌微笑,一点也不生气,“给我十两银子。”
沈志伯瞪大眼睛,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惊呼,“你怎么不去死!十两银子,亏你说得出口!一户人家省吃俭用的一年才用一二两银子,你一开口就是十两!”
“爹,一二两银子的人家,是乞丐吧!”那种省吃俭用法,别说是沈家,就是整个村子里也找不出几户来,当然,还是有的。他来之前已经跟韩实打听了物价了,十两银子,富足点吃玉米面的话,也就是他和韩实一年的口粮,沈家能供得起沈三上县学,一年五两银子的学费,自然就给得起这十两银子。
不过沈家的家境似乎比他想象的好得多啊!真不知道祖上是做什么的,韩实也不太清楚。
“那十两银子也太多了,最多两百文。”
“爹,我不是来跟你讨价还价的,给我十两,以后我绝对不踏入这个门,不再跟你开口要一文钱。”沈凌道。
沈志伯有些动心,他经过这一回也怕了沈二像是沾上一样,动不动就上门打秋风,正打算等今天的事情了了,他在想办法杜绝这种事情,现在沈二自己把话头送了上来,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同意,干脆眼睛一瞪,“你说的好听,等你没钱了还不是得向我们要!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能生下你这么个讨债鬼啊!”
“咱们写个切结书,让三弟进来,您给我十两银子,以后我要是开口再向您要一文钱,您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儿子,断绝父子关系,有切结书在,您也给过我十两了,算是仁至义尽,村里人也不会多说什么,我要是开口要钱,以后不占理的人是我。”
沈志伯更加心动了,给一个病痨鬼儿子十两银子让他分家单过,换做村里的任何一家都会觉得他们仁至义尽了,就算是写下切结书,村里人也不会说什么,不会损害自家的名誉。
“好,你等着。”沈志伯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沈三跟在沈志伯后面走进来,沈三看起来比韩实还小一些,不过是高中生的年纪,行走之间颇有气质,一看就可知是个娇生惯养的读书人,沈家说好听一点算是耕读传家,但是,沈三的这幅样子却绝对是没有干过一点农活的。沈三见到沈凌,还拱拱手问好。
“二哥。”
沈凌点点头,沈志伯已经等不及了,让沈三把他的笔墨拿出来,写下一份切结书,上面清楚的写明白,沈家给了沈二十两银子,算是彻底分家,以后沈二生老病死,都只能当做亲戚走动,沈家对沈二也不再有责任,等沈二终老之后,要是没有子嗣,依旧由侄子将牌位请入祠堂,受本家香火供奉。
话里话外都说的很漂亮,把切结书拿出去给人看,大家也不会觉得沈家绝情,哪里会想到这是一户拿着一吊钱就把生病的儿子赶出去自生自灭的人家。
沈凌同意了,不过他要求一式两份,沈志伯瞪了他一眼,还是同意,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稳住沈二,让他不要闹事,坏了他三儿子的前程,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养出一个说不定能当官的儿子,他决不许任何人破坏他当老太爷的愿望。
沈凌将十两银子和切结书都塞到自己怀里,就要离开,沈志伯已经气呼呼的出去了。沈家老三见父亲离开,突然问道:“二哥还好吗?”
沈凌惊奇的转过头来,分家这么两日了,他在土屋内都没见到沈家来个人帮把手,原以为都是一家子冷血的,却不料还有人能开口问一问他怎么样。
“还好,不用担心,韩实会照顾我。”
“那就麻烦二嫂了。”沈三对着韩实弯腰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韩实还没来得及不知所措,沈三就离开了,转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沈凌,沈凌笑了下,“没事,就这么几句废话我也会说。”
韩实还没明白过来,沈凌也不指望他能明白,就摸了摸他的脑袋,让他把自己扶出去。
“哎,小兄弟,过来坐。”学堂的陈夫子在人群中隔着好几个人看到沈凌出来,莫名的觉得这个乡下汉子和其他粗野的人不一样,仿佛,仿佛读过书,虽然瘦骨嶙峋,但是颇有几分气度,让他心生好感。
沈凌抬头对着陈夫子一笑,“粗野之人,又身怀病痛,不敢多有打扰,多谢夫子了。”说着,就拱拱手离开。
看吧!他就说这个男子绝对读过书,跟其他人不一样,陈夫子虽然没有阻拦,但是目光热切了不少,目送这人离开,才忍不住摇头感慨,“不知是谁家的小孩,可惜了,我在镇子里教书多年,都没见他去上过学,想来是仅靠私下学习,这样都能口出成章,做到举止有礼,当真是天才,若是能与卓荦一般入学科考,沈庄当有双杰!可惜可惜了啊!年岁已大,再入学也难有成就。”
周围一圈的人听到夫子的话脸色一时间都有些怪异,沈志伯更是涨红了脸,但是片刻也就缓过来,装作没有这回事一般,举杯敬酒。
另一边,韩实走到无人处,才敢大喘气。
沈凌笑着摸摸小孩的头,“吓着了?”
韩实没好意思回答,只是低着头。
“没事,不怕,咱们去集市买肉吃。”
韩实抬起头来,“太浪费了吧!咱们,咱们得省着花,能过好几年呢!”韩实想起他们现在手里的十两银子,目光晶亮,满是光芒,感觉未来一片大好,充满着希望。
“知道了,小财迷,但是米面该买还是要买的,省也不能艰苦啊!以后我能赚钱!”沈凌拍拍自己的胸口,不说以后他经过锻炼能恢复到哪种程度,就凭借他一潭包治百病的灵泉,他就能衣食无忧。但是读过书这个理由已经很牵强了,又怎么解释自己会医术的问题呢?久病成医吗?
那也只能表现出自己粗浅的技巧,不能展示灵泉的神奇了,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被有心人抓住,反而危险,而且他本身就是大夫,也不怕别人抓药理难为他,若是真有什么和这个世界出入的,大不了就说自己是个赤脚大夫,靠自学成才的好了,哪能比得上正儿八经学习出来的呢?
想通此处,沈凌越发开心起来,拉着韩实就要走,韩实反手扶着沈凌,“你不是说要我扶着你的吗?”
对,他还在装病呢!沈凌刚刚有些得意过度,差点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既然沈凌想要去集市,但沈凌又是病人,不可能靠韩实扶着就走着去,韩实就跑到熟悉的人家花几文钱租他们家的牛车。以前沈凌病了请大夫都是租他们家的牛车,这一次虽然没有沈家人陪着,韩实也不太敢说话,但是那家人一见韩实就理所当然的想到是沈二又病了,要拉去镇子里看病,也知道韩实跟个傻小子一样,并不跟他多说什么,就拿了韩实递过来的几文钱,将牛车套给他,嘱咐了几句,“小心点,看着点路,别把牛蹄子给崴了。”
韩实低着头不出声,那家人只能当做韩实听到了,也不指望他回答。
沈凌坐在路边等韩实拉着牛车过来,碰到什么认识他的路人跟他打招呼,就对人笑笑,也有人好奇问他怎么坐在这里,沈凌就解释两句,自己的脑子更加不好使了,好多事情都忘了,所以韩实要带他去看大夫,韩实去套牛车了。
每当这个时候,总是会收获或同情或看热闹或怜悯的表情,韩实拉着牛车过来的时候,正有一个年轻人蹲在沈凌面前,抄着手表情恶意的问他,“那你还记得我是谁不?”
沈凌好脾气的摇摇头,目光中闪过一丝讽刺,有些人把他当笑话,他又何尝不是在看别人笑话。
“我告诉你啊!你记着啊!我是叔叔,我跟你爹一个辈分的,以后见了我要叫叔啊!”高瘦的年轻人笑容恶劣,额骨突出,脸庞狭长,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和他的破棉袄差不多,不过却比他的脏污许多,沈凌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只是笑着看着他不说话。
“快点叫叔。”年轻人还是不肯放过他,韩实已经拉着牛车过来了,正好听到这句话,脸憋得通红,看起来十分的生气,想怒瞪对方,却又似乎不太敢,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沈凌见到韩实来,朝他伸出手,示意他扶自己起来,自己现在在别人眼里可还是个病的起不来的病人呢!
韩实仿佛没有看到,死死的看着那个年轻人,憋了许久,才蹦出一句,“沈二是你叔叔,你……你……”
第八章
年轻人笑着站起来,看着韩实,他是个男人,而韩实是个双儿,虽然不如女人,但是在男人眼里也算是半个女人的,他又知道韩实和沈二已经分家出来了,根本不怕他们,也就半调笑半给自己找台阶,道:“别生气嘛!就跟我叔开个玩笑,别生气,别生气。”
韩实又羞又气,脸都涨红了,整个人都快发起抖。
沈凌目光一冷,转向那个年轻人,手从地上扣了一块土块,用尽力气朝着年轻人砸过去。
他最初是外科大夫,但是末世之后药物紧缺,中医反倒渐渐兴盛,为了生存,他渐渐的也向中医方向转变学习,认识了不少药草穴位,再加上末世的时候为了生存,国家开始普及各种武术格斗术,他也学了点身手,认穴也就更加准确。也许他力量不够,但是年轻人站的距离他近,又穴位大开,沈凌的土块轻易命中他的穴位。
只见瘦高男人嗷的一声捂住脖子,嗓子似乎受不了的猛咳了两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是一阵猛咳。
沈凌算是用尽全力了,即使是他此刻力气再弱,那也是一个成年男子,对准的又是脆弱的脖颈,虽然打不断他喉结处的软骨,但是也绝对不会让他好受的,而且沈凌瞄准的还是穴位。
沈凌再次向韩实伸出手,装似很虚弱的道:“扶我起来。”
韩实担心沈凌刚刚用力过猛,又头晕起来,赶紧小跑过去将人扶起来。
高瘦男子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都木的不是自己的了,一时间有些心慌,看到沈凌更是怒从心头起,他伤的是脖子又不是腿和胳膊,再加上本来就是个二流子,打架斗狠更是家常便饭,也就暂时顾不得难受的让他觉得有些心慌的脖子,抡起拳头就朝着沈凌砸过去。
沈凌抬脚踢出去一块土块,直中男子膝关节下半寸处的穴位,男子腿一软,跪了下来。
沈凌又踢了一脚旁边的土块,土块碎土草屑闷头盖脸的直射面门,惹得对方眼泪鼻涕糊成一堆,黏上不少泥土,又加上打了几个喷嚏,嗓子越发疼了起来,整个人难受的缩成一团,拼命的用袖子擦着脸。
“我们走。”沈凌抓住韩实的胳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