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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凌朝风却肃然道:“新君即位,必然要大选人才,你若有心,就别荒废了。”

    二山忙道:“掌柜的,我记下了,绝不荒废。”

    那之后几日,店里没什么客人,小晚就天天捧着书,凌朝风教几句,她便念几句,是个聪明的姑娘,学得很快。

    这一天,一艘船靠在白沙河码头,下来百十来号的人,都是离乡去外头打工的,而凌朝风早就告诉小晚,她爹也坐这班船回来。

    她站在客栈门里,望着走过的一波又一波人,很快在人群里找到了亲爹,但是爹爹直等走到了客栈门前,才认出自己的闺女。

    “小晚……真是你?”穆工头放下手里的包袱,揉了揉眼睛,“闺女,是你吗?”

    小晚眼睛一热,上前帮爹爹拿东西:“是我呀,自己闺女都不认得?”

    凌朝风缓步出来,把穆工头唬了一跳,竟是见这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冲自己弯腰作揖,道一声:“小婿凌朝风,见过岳父。”

    穆工头张着嘴,结结巴巴地应着:“好、好……”

    他们在店里坐下,张婶送来茶水点心,穆工头好奇地打量着店里。

    他虽然很少在家,可也听过凌霄客栈的传闻,他们往来码头总要经过这里,而穆工头记得,大概十几年前,路上突然开出一家客栈,等他再回家时,提起这家客栈,村里人便都说是黑店,后来每每经过,都是离开八丈远不敢靠近。

    “爹,你的鞋怎么都是泥。”小晚说着,便道,“你脱下来,我给你刷一刷,不然回家去,娘该说你了。”

    当着女婿的面,穆工头觉得不好意思,可小晚早就给父亲准备好了东西,从边上的包袱里拿出一双新鞋,穆工头拗不过,只能换下了。

    “我去去就来。”小晚捧着父亲的鞋,与凌朝风说,“你和我爹说会儿话吧。”

    凌朝风颔首,待小晚走后,对穆工头道:“媒婆下的聘礼,本以为岳父是知道的,不想岳父竟不知这件事,婚礼匆忙,委屈了小晚,实在是小婿的不是。”

    要不是凌朝风派人去找到他,穆工头完全不知道大闺女已经嫁人,此刻看着客栈里的光景,看着女婿一表人才,心里不禁嘀咕,文保他娘倒是把小晚嫁了个好地方。只不过这凌霄客栈名声在外,心里多少有点悬。

    后门井边,小晚打了水,坐在板凳上给爹爹刷鞋,忽然听见什么动静,她往柴堆那边看,那里人影晃动,像是有人躲在那里。

    小晚心里一慌,但想丈夫和彪叔他们都在店里,没什么可怕的,便壮起胆子走过去。

    “你们……”只见柴堆后头,躲着一对母女,年轻的瞧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稍大一些的,许是她的娘,她们蓬头垢面衣衫破烂,嘴唇都裂开了。

    “姑、姑娘,能给口水喝吗?”年长的那位,恳求道,“我们想喝口水。”

    正文 030 只供茶饭,不管闲事

    小晚曾经吃过无穷的苦,见不得别人可怜,蹲下来温柔地说:“大娘,请到店里坐一坐,我给你们拿水拿吃的。”

    她伸手要搀扶母女俩,可是她们却蜷缩成一团,小晚从年轻女子破碎的衣袖上看见底下的肌肤,有她再熟悉不过的光景,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姑娘的胳膊,掀起衣袖,只见一条条鞭痕触目惊心。

    “这是?”小晚的心,顿时揪在一起。

    “姑娘,我们只想要口水喝,不要让别人看见我们好吗,求求姑娘。”年长的妇人将女儿护在身后,眼中含泪哀求道,“姑娘,别叫人发现我们的行踪,求求你。”

    小晚已是心疼得不行,眼里噙着泪,连声道:“我知道了,大娘您等一等,我这就去给你们拿水。”

    “井水就行,我们……”大娘见小晚往店里走,拦着说不要太麻烦,可是小晚已经跑了。

    客栈大堂里,凌朝风还在与岳父攀谈,穆工头也算是走南闯北的人,颇有几分眼界,聊一聊各地的工程大事,气氛尚好。

    此刻穆工头把话题转回闺女身上,带着几分愧疚说:“不知小晚如何与你说过去的事,但我自己明白,十七年来我对不起这个女儿。可我要养家糊口,长年累月都不在家里,实在是……哎,说什么都没用,只盼凌掌柜能多疼惜她几分,那孩子心眼好心肠软,一定会好好伺候你。”

    岳父说着这些话时,凌朝风的余光却瞥见小晚偷偷跑回来,趁人不注意闪去厨房,少时又偷偷跑出去,用木盆装了好些东西,行色匆匆的,看来是后门有什么古怪。

    但他还是从容地应付了穆工头:“请您放心,小婿会好好照顾小晚。”

    后门柴堆旁,小晚捧着大木盆来,里头一壶茶两只碗,几只大肉包子,还有两碟小菜,她摆下东西说:“大娘,你们先吃,我再去拿一些来给你们带着路上吃,你们还要走多久的路,你们……”

    她问着,可是娘儿俩却顾不得回答,她们好几天没吃,早就饿疯了,狼吞虎咽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小晚便自己跑回去,想再包些干粮,恰好被她爹看见,穆工头嗔道:“闺女,鞋子别刷了,你来坐下说说话,怎么好把姑爷一个人撂下,再叫爹好好看看你。”

    “我、我很快就来,就快刷好了。”小晚这般借口着,还是跑开了,把厨房剩着的白面馒头都包起来,装了两袋水,屋檐下风干的萝卜条也抓了几根塞进包袱里,急匆匆又跑回后门去。

    可是,柴堆旁空空如也,除了木盆碗碟,娘儿俩还有那些吃的,都不见了。

    小晚抱着包袱朝两头看了看,往白沙河码头去的方向,有两道身影钻进了路旁的树丛里。

    “你在看什么?”凌朝风的声音突然传来,小晚一慌,手里的包袱落在地上。

    凌朝风缓步走来,捡起包袱,稍稍解开看了眼。

    小晚摆手道:“我不是要跑,也不是给我爹拿的,相公,我……”

    凌朝风没有计较也没追问,只道:“岳父要走了,我们去送送。”

    他们进门,包袱被随手摆在一边,夫妻俩送到门前,吩咐二山套了马车,将穆工头送回去。

    穆工头连声道谢,走时又看了看女儿,犹豫再三后,从贴身的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挑了大的那一块塞给小晚,说:“闺女,爹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娘,往后跟着掌柜的,要好好过日子。”

    提起亲娘,小晚忍不住热泪盈眶,终究是亲爹,她含泪答应着,叮嘱爹爹路上小心,天冷加衣,二山便驾车马车,把穆工头送走了。

    马车渐行渐远,凌朝风上前搂过妻子的肩头:“外面风大,进去吧。”

    “唔。”小晚忍住了哭泣,擦掉眼泪,轻声道,“相公,谢谢你招待我爹,还给他那么多东西。”

    凌朝风没说什么,带着她回店里,恰好听见张婶奇怪:“这只包袱做什么用的,可是穆工头丢下忘了的?现在去追,来得及吗?”

    小晚忙跑来说:“婶子,交给我吧。”

    她拿过包袱,转身见凌朝风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小晚心底一颤,她是不是照实说比较好,可是那位大娘恳求她,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她们的行迹。

    之后半日平平无奇,小晚在厨房跟着彪叔打下手腌咸菜,二山送了穆工头后,另在凌朝风那儿领了差事要办,一时半会儿不回来,张婶笑着说:“倒是想听二山回来说你家的光景,你给老爹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你后娘这回总该高兴了吧。”

    小晚摇摇头:“我不在乎她。”

    话音才落,店堂外传来马儿嘶鸣的动静,还以为是二山回来了。

    小晚倒了一碗茶,要送来给二山喝,却见门前堂而皇之闯进来四五个衣着体面的人,不是衙门里的,也不像走江湖的,一个个鼻孔朝天,不把人放在眼里。

    “掌柜的是哪个?”他们毫不客气地说,便猜得出不是本地人,那口音听着,像是北边的。

    凌朝风神情淡漠地走出来,微微看了他们一眼,为首的人也是一怔,必是想不到在这荒郊野岭的,能遇见这般气质不凡的人物。他顿了顿,又扬起傲气道:“我们是京城来的,府里丢了一个婢女,一路追到这里。告诫掌柜的一声,但凡见到一对母女落荒至此,若是绑了她们通知我们来拿人,我家老爷必有重赏。或是将她们赶走,我们也不计较,可要是收留藏匿有包庇之心,我家老爷来头可不小,掌柜的若还想在这里做生意,最好听我这一句。”

    凌朝风淡淡:“小店开门做生意,客来客往,只供茶饭酒水,不管闲事。”

    那人哼笑一声:“那最好不过。”想一想又说,“既然来了,拿些吃的来,爷几个正饿了。”

    他们大吃大喝一通,甩下银子便扬长而去,像是说要去码头看看,骑着马就走了。

    夜色将至,外头已经看不清远处的光景,凌朝风收起银子后,不见小晚在店里,张婶忙着收拾也没在意,他略思量,便朝后门走来,果然见昏黄暮色里,小晚提着刚才那只包袱,四下张望。

    “你要去哪里?”凌朝风问。

    小晚惶然回过身,紧紧抿着唇,夫君则一脸严肃,冷然道:“回房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小晚还抱着那只包袱,没能把这些吃的送给那娘儿俩,她好不放心。

    刚才那几个自称从京城来的,要找的人似乎就是她们,京城到这里,那么远的路,她们怎么来的,而那几个人,凶神恶煞,怎么看都不是好人。

    不久,凌朝风也回房了,关上门,夫妻俩对视一眼,小晚神情不弱,她有她的道理。凌朝风也没有劈头盖脸地责备,先耐心地问了问,到底怎么回事。

    听罢,轻轻一叹:“这里每天都有各色各样的人来来往往,穷的苦的乞讨要饭的,你每一个都管,管得过来吗?”

    小晚低着头,没出声。

    凌朝风道:“你不知人家什么来路,就随便出手相助,万一惹祸上身,害了自己也帮不了他们,又有什么意思?”

    他伸手要抽出小晚怀的包袱:“把东西给我,这件事,别再管了。”

    “可是……”小晚却抓紧了包袱,带着怒气,“相公,那姑娘身上有好多好多伤痕,一定和我从前一样,天天挨打。为什么,为什么就有那么多人喜欢把人往死里打,打人到底有什么乐子?”

    凌朝风皱眉:“她浑身都是伤?”

    虽然能理解小晚为何记挂两个陌生人,可凌朝风一时半刻也帮不上忙,派人去找,必然惹出动静,可能还会害了她们,只能等明天去打听到底是什么来头是怎么一回事,再做商议。

    听说夫君愿意救那母女俩,小晚安心了,还主动认了错,她不该瞒着相公,凌朝风反过来哄了哄她,天黑后,早早便睡了。

    可十多年的虐待折磨,让小晚对这种事特别敏感,那姑娘身上的伤痕,在她眼前挥不去散不开,一夜没能睡踏实,隔天清早,天没亮就醒了。

    凌朝风看着她悄然起身,坐在镜子前梳妆,不似平日那般明朗活泼,拿着梳子半天没动静,满身心事重重。

    “砰砰砰……”的声响突然传来,底下店门被敲响,小晚回过神,倏地站了起来,心里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但见凌朝风也翻身起来,随手拿了袍子穿上,两人匆匆下楼,二山也披着衣裳来看动静了。

    二山上前开门,门才打开,一副软绵绵的身体倒在他身上,慌得二山手忙脚乱,接着就跟进来一位年长的妇人,满身尘土狼狈不堪,伏在地上磕头说:“救救我们,掌柜的,求您救救我们……”

    凌朝风浓眉轻锁,耳畔依稀听得马蹄追来的动静,听得小晚在那里大喊:“姑娘,你醒醒啊?”

    他与二山对了眼色,二山忙将人扛起来,往后面奔去,凌朝风搀扶起那老妇人:“大娘,跟我来。”

    正文 031 晚儿不见了

    母女俩被送到后院,年轻女子已是昏迷不醒,张婶狠狠掐她的人中,才缓过一口气。

    不等众人搞清楚怎么回事,二山又折回来说:“掌柜的,来了四五个人,不知是不是昨天那些。”

    昨日那群人来时,二山还没回来,但也听说了这么一回事,此刻凌朝风跟着他出来,果然不错,还是那伙自称来自京城高官府下的人。

    “掌柜的,我们追着两个婆娘到这里,人便是不见了,方圆十里只有你们这一处有人。”那为首的人,拔出佩刀搁在桌上,哼笑一声,“昨天,我可是把话说清楚的,别怪我们不客气。”

    小晚偷偷跑来躲在楼梯底下看,那几个人的眼睛到处转,想要找出些什么似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看着就不是好人。

    “正因为方圆十里,只有小店一处可落脚的地方,我又何必自寻麻烦,把不相干的人留在店里,难道等着各位来找?”凌朝风神情淡漠,“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他们怎么肯信,威胁道:“若是叫我们把人翻出来,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不知道我家老爷是谁,知道了,吓不死你。”

    他们说罢,便撸起袖子,推桌子摔凳子,作势要把客栈翻个底朝天。

    为首那人指挥道:“你们上楼去找,你们去后面找,挖地三尺,也给我把人找出来。”

    一面说着,便上前来伸手就推开凌朝风,不想他稳若泰山纹丝不动,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很是吃惊,再要用力,凌朝风反手一推,直接把个壮汉轰出了客栈大门。

    边上几人慌了,跑出去搀扶,那人胸口吃痛难以言喻,煞白的脸色,撑着最后几分怒气,伸出一只手指,颤颤指着店里的人,像是要凌朝风等着瞧。

    然而他们也不笨,既然笃定这里藏了人,便留下两人守着前门后门,其他人搀扶受伤的那一个,必是要去想法子搬救兵。

    小晚退回来,彪叔在厨房烧水,说是要给母女俩洗个澡,小晚跑去拿来自己的衣裳,张婶则把她的衣衫给大娘穿,折腾了一个时辰,母女俩才洗干净,吃了点东西,恢复几分精神。

    “大娘,追你们的人,是不是这么高这么壮,穿褐色袍子……”小晚比划着,可她越说,母女俩的神情就惶恐,连滚带爬又跪到地上,大娘苦苦哀求,“姑娘行行好,千万不能让他们把我闺女抓回去,抓回去,就没命了。”

    在张婶的安抚下,母女俩渐渐平静,慢慢说起她们的来历。

    年轻的女子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妾,只比小晚大两岁,两年前被她哥哥卖了五十两银子嫁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