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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4节

      阿弦不解这话:“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鬼还要再说,横空一条锁链飞了过来,正好将它的脖子套住,那鬼来不及说一个字,便给锁链拽着,纸鸢似的被拉走了。

    阿弦骇然惊心:“什么人?”拔腿往前追去。

    在无边的黑暗中不知追了多久,那鬼早就杳无声息。

    阿弦累极,也找不到路,她试着叫桓彦范跟林侍郎,但声音响起,就像是小石子投入万丈深渊,死寂无声。

    正在无所适从之时,眼前却有一点微光闪烁。

    阿弦眨了眨眼,咬牙向着那灯火而行,渐渐地见一棵槐树底下,有一名妇人坐着,面前摆着的似是一个茶摊。

    方才阿弦左右奔波,早就口渴非常,见状心喜,忙跑过去道:“婆婆,劳烦给我一碗茶。”

    那老妇人闻言抬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道:“我的茶你不能喝。”

    阿弦诧异:“为什么,我给你钱就是了。”她举手在身上摸来摸去,却找不到自己的钱袋子,恍惚中想起是放在包袱里了。

    阿弦失望之余,嗓子里更是冒火,只得求道:“婆婆,你先给我一碗,回头我多给您钱可好?”

    妇人摇头道:“不成不成,你喝不得。”

    阿弦见她如此固执而冷情,又是失望,又有些恼怒。

    正在这一刻,身后有个人走过来,那老妇人将一碗茶放在桌上,那人举起来,一饮而尽,往前而行。

    阿弦目瞪口呆,见那人好似踏上一座桥,阿弦百般无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得转身也往桥上而行。

    身后老妇人忽然叹道:“孩子,那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阿弦气不过,回头道:“你怎地什么都拦着我?”

    老妇人道:“我拦着你,是为了你好。”

    阿弦正要跟她理论,耳畔忽然听见锁链声响,她忙驻足回看,却见来路上,出现数道人影,都被锁链铐着,一个接一个往前而行。

    两边只有两个公差随行,看哪个走的略慢了些,便举起手中的棒子打落下去。

    顷刻间,那一队人走到跟前,阿弦拱手作揖:“敢问你们是哪一处的差人大哥?”

    那手持棒子的“人”闻言抬头扫了她一眼,手中的棒子蠢蠢欲动,似乎要向她打落。

    阿弦警觉:“你做什么?不要误会,我也曾是公门中人。”

    那“人”阴测测道:“人?你是什么‘人’?你瞧瞧你身在什么地方!”

    阿弦讶异,却忽然发现这人打扮甚是奇特,手中握着的也并不是什么公差所用之物,而是一支哭丧棒。

    心底似电光石火,急速转动,阿弦猛抬头,见被他们所赶的这些人,一个个似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哪里是什么‘人’?!

    远看,前方那一条河仍旧滔滔而过,河中无数的魂魄苦苦沉浮挣扎,无法逃离。

    身侧,那老婆婆打了个哈欠,身侧的那茶字招牌上,赫然是“孟”的字样。

    她慢吞吞地将一碗茶放在桌上,桌前那“人”举手喝了茶,往前上桥。

    阿弦的目光随着看远,却见那桥墩旁侧,依稀有一道碑刻,上头竟是:奈何。

    如晴空霹雳,阿弦终于顿悟了自己身在何处。

    身侧,那手持哭丧棒的鬼差举手,便要打在她的头上,忽然那老妇人喝道:“这个不成!”

    鬼差失望地“唔”了声。

    哭丧棒掠过阿弦头顶,重被鬼差抱入怀中,那鬼差驱赶着众鬼,依旧去了。

    阿弦转头,老妇人的脸在那淡淡地灯火之中,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

    “我……来到了阴曹地府吗?”阿弦喃喃,环顾周遭,“我怎么会在这里?”

    老妇人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阿弦叫道:“桓翊卫,林侍郎!”声音像是撞在了层层厚厚地黑色软障上。

    黄泉,孟婆,奈何桥,鬼差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不,我不要在这儿,我不能在这里,我……”心底一瞬间浮现许多人的脸,难道从此再不能见了?

    “阿叔,少卿,玄影,姐姐,还有……”

    知道这会儿才忽然发现,她心中眷恋的人,居然那么多,甚至连那原本不该她眷恋着的,都牵念不舍。

    心头陡然剧痛,阿弦往前跑了几步,不慎一脚踩在个白色的骷髅上。

    那骷髅张口道:“你弄疼我了!”

    阿弦直了双眼,骷髅又道:“留下来吧。”一口咬住了她的袍摆。

    阿弦大叫一声,脚下一滑,竟向着血水翻滚的黄泉中跌去。

    危急关头,空中有人道:“弦子!”

    “这个声音……”将死之时,阿弦心中惘然:这个声音,为什么听起来像是……

    黄泉中的鬼魂冲上来,争先恐后地想把她拽进去,但随着这个声音出现,那些亡魂却瑟缩起来。

    一寸之差,一只微胖的手抓住阿弦肩膀,将她拉了上来。

    有些圆润的脸,带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温暖的笑,慈和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她,无限的宠溺怜爱。

    阿弦终于看清楚了面前的脸:“伯伯!”她尖声大叫,声音嘶哑。

    第194章 眷恋

    虽然身在黄泉, 但被朱伯抱在怀中,阿弦竟觉着像是在她极小极小,似婴孩之时, 襁褓中被朱伯这般抱着, 他并不怎么宽广的胸怀,仿佛是天地之间最可靠安稳的所在。

    阿弦只来得及大叫出声,泪已经似泉水般奔涌难止。

    老朱头将阿弦抱起,奇怪的是, 之前阿弦寸步难行的“泥沼”, 对他而言, 却似不存在, 他如履平地地掠过那一片草沼,在孟婆的摊子旁边止步。

    孟婆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忍不住来见这孩子的。”

    老朱头道:“孟婆, 多谢你帮我照看她。不然吃了那一记冒失的失魂棒,这魂就不好返回了。”

    孟婆道:“不算什么,我看见好孩子, 心里也喜欢的很呢。”

    阿弦正在悲喜交集, 涕泗滂沱, 身不由己听两人说了这几句, 便竭力忍住哭泣:“伯伯, 真的是你吗?”

    这会儿的老朱头,的确仍是一如既往,高矮胖瘦甚至容貌都毫无变动,甚至仍穿着昔日那种下厨的衣裳, 系着围裙,右手中甚至还握着一把勺子。

    纵然在这样可怖森冷的地府,浑身亦透着令人熟悉的尘世欢喜烟火气。

    孟婆递了一个杌子过来,老朱头谢过,将阿弦放在上头坐了,替她将凌乱的头发整理了一下:“傻孩子,伯伯还有假冒的吗?”

    阿弦嘴一撇,忍不住又要哭:“可是伯伯已经……”

    老朱头笑道:“你不是最清楚的吗?死亡从来不是结束。”

    阿弦吸了吸鼻子:“这、这里真的是阴司?”

    “还不算,进了奈何桥才算。”老朱头回头看看奈何桥。

    阿弦道:“那我、我也在这里了……”

    她原先以为自己来到黄泉,那必然是已经身死,遽然如此无法接受,又格外生出对现世许多人的眷恋不舍。

    可是此时见到了老朱头,心里反而高兴起来:“伯伯在这里,我也留在这里,这太好了。”

    “胡说,”老朱头皱皱眉:“我拼着受罚也要跑出来,为了什么?不许说这种没志气的话。”

    “受罚?”阿弦发呆。

    老朱头不答,反而叹道:“你可知道,你怎么会忽然来到这里?”

    阿弦道:“我……我记得我病了,大概我是病死了。”

    老朱头叹道:“病只是一个因由,是阴司想要勾你下来的一个因由而已。”

    阿弦不懂:“勾我的因由,为什么?”

    老朱头道:“还记得范县那一城之人吗?”

    阿弦点头:“我叫县令把人都迁到小荆山上,他们避开了一难。”

    “你帮他们避开了这一难,就是惹了祸了。”

    阿弦意外:“闯祸?”

    老朱头叹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凡人生死其实早有定数,这范县的大灾劫,也是早就注好的,却因为一个鬼魂报信,由你做信使,改变了这一城之人的命运,你说……阴司会坐视不理吗?”

    阿弦想起方才那小鬼向着自己哭说对不住之态,此时才有些明白:“原来、原来是这样。”

    心念转动,阿弦道:“但是,虽说是注好了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呀。而且,为何竟要注下这样惨绝人寰的灾劫呢?”

    老朱头道:“灾劫的产生,也是有因果的,一言难以说明白,总之你是因此而惹祸上身的,方才你若是过了奈何桥,进了枉死城,伯伯再护你就难了,幸好孟婆先拦住你,现在伯伯送你回去……”

    阿弦醒悟:“我不要回去。”

    紧紧抓着他的胖手,虽然这手并没有什么温度,但这种旧日的感觉已足可慰藉:“我想再跟伯伯一起生活。”

    她停了停:“就算是这样也很好,只要能跟伯伯在一起就好了。”

    老朱头望着她闪闪发光的双眼,欲言又止,慢慢地将她又拥入怀中。

    阿弦心满意足,却觉着现在仿佛做梦一般:“我很想念伯伯,很惦记你,能够再见到伯伯实在是太好了,就算是死也很好呀。”

    老朱头眼中也有泪光隐现,他艰难地深深呼吸,压住心底的万般不舍:“伯伯也很惦记阿弦呀,只是……伯伯知道,阿弦在世间会很好,你会遇见很多真心喜欢你、疼惜你的人,你也会按照你的心之所向,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保护那些无力自保的人,比如之前范县的满城百姓。”

    阿弦沉默,继而道:“我什么也不想了,只想跟伯伯在一起。”

    老朱头道:“伯伯始终都跟你在一起,阿弦所做的任何事,伯伯都知道……正因为这样,阿弦才要更努力,这样伯伯才会欣慰,你是我拉扯大的孩子,是这样出色的孩子,谁也比不上。”

    阿弦听着听着,眼泪甩掉后又涌出来,好像也连接了黄河或者扬子江,如此无穷无尽。

    老朱头抚过她的脸:“答应我,好好地回去,做你要做的事,要好好的,莫要辜负。”

    阿弦恐惧起来,就仿佛再一次将生离死别一样,忙用力将老朱头抱紧:“不,我不回去了。我要伯伯。”

    老朱头手忙脚乱将她推开,阿弦却如八爪鱼一样执着,无可奈何,老朱头喝道:“你难道忘了你这次往江南去的誓言了?你救了范县的百姓,那江南的那些在水火中挣扎的性命呢?”

    阿弦一愣:“我、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再说、他们还会派别人去的,让别人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