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节
说话间公差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因见是马二,心领神会,正要开口发问,其中一人盯着阿弦,忽然道:“是张大哥的十八弟!”
几名公差闻听,忙都细看,顿时之间围拢上来,惊问:“真的是十八弟,你如何在这里跟人争执?”
原来这些公差是京兆府出来巡逻的,当初李洋大闹京兆府衙门,陈基出面维护阿弦,许多人在场看着,后来陈基在府内养伤,阿弦也在府衙盘桓,因此上下有许多做公之人都认得她。
如今见阿弦在此,自然热络。
马二等原本以为公差会袒护自己,见状都惊呆了。
阿弦虽不认得这些公差,但时机正好,于是道:“这些人要抢我的玄影。”
公差们闻听:“实在可恨,张大哥的兄弟也敢欺负?”
竟不由分说,换了一副秉公执法的嘴脸,上前来将马二等拉扯住,押出人群,又叫围观百姓们都散了。
这一番喧闹过后,卢照邻的同行便笑道:“想不到他们大水冲了龙王庙,升之,我们继续进去吟诗喝酒。”
卢照邻却道:“弟等且去,我跟这位小兄弟有些话说。”
众人只得先行上楼而去。
面对这传说中的人物,阿弦有些忐忑:“卢先生,多谢你方才仗义执言。”
卢照邻笑了笑,道:“那个不算什么,我倒是钦佩小兄弟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识,且身手更佳,只怕就算我不出面,你也能将马二他们拿下对么?”
阿弦抓抓头道:“这里人多,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若是惊扰了百姓、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卢照邻越发笑道:“小兄弟不仅身手出众,且有胆有识又有心。今日得见,是我卢某人的荣幸。”
阿弦忙道:“不不,能够见到大名鼎鼎的陆先生,才是我的荣幸。”
卢照邻含笑点头,见路上熙熙攘攘,路人摩肩擦踵,非说话之地,卢照邻便道:“小兄弟,你随我来。”
阿弦想也不想,随着他进了酒楼。
卢照邻寻了一个空着的单间儿,请了阿弦入内,道:“方才我听府衙的差人称呼你十八弟,莫非,你就是之前在明德门打伤了李义府的公子的那位?”
阿弦见这件事都传入他的耳中了,赧颜道:“是……”
卢照邻笑道:“真不愧是少年英雄。对了,”他看向旁边的玄影,开门见山道:“你可知道,那马二为什么要抢你的狗儿玄影?”
阿弦本来以为马二跟太平公主一样,也喜欢上玄影,但听卢照邻这般问,阿弦道:“难道他……是因为玄影脖子上这项圈?”
玄影脖子上戴着的黄金项圈,是太平公主亲手给它所戴,这却并不是寻常的项圈,乃是宫中巧匠妙手制作,其中机括精细,若不是专门教导,摸不到诀窍便打不开、也取不下来。
上次太平公主跟敏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阿弦也忘了让她把项圈解下来,今日只怕是马二等看这项圈名贵,所以动了贪念。
果然,卢照邻道:“不错,正是因为这个。”
他俯身又打量了那项圈几眼,道:“据我所观,这项圈的手工,绝非民间凡品,应该是御用之物,却不知……此物从何而来?”
卢照邻曾为邓王李元浴的王府典签,李元裕曾亲口将他比作西汉之司马相如。
因邓王十分器重,故而卢照邻对于这些皇室御用之物并不陌生。
阿弦道:“先前玄影跟我分开过一阵子,……大概是被什么人养了去,我们重逢的时候它就戴着这个了,我本来想取下来,又不得其法。”
若是说起太平公主,自然又要牵扯到贺兰敏之……再往下就是英俊,因为忌惮这一连串牵连,阿弦只得笼统其词。
卢照邻的脸上露出疑惑之色,然后又转为凝重,他道:“大概是玄影自有一番奇缘,可是……小兄弟,这项圈来头不小,且又极为名贵,有道是‘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今日只是马二这些下等泼皮倒也罢了,但若是被有心人盯上,只怕会有麻烦。”
他略微迟疑,道:“我可以帮你试试看取下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阿弦正苦恼此事,终不成再去求贺兰敏之?或者一辈子不带玄影上街?闻言喜出望外:“那就最好了!”
卢照邻见她露出欢容,也微微一笑,便俯下身子。
玄影仿佛知道他是好意,便站定了不动,微微扬首。
卢照邻挠了挠他的下颌:“果然是乖巧有灵性的。”
他拿起那黄金项圈,略打量了片刻,按住上头一枚极小且不起眼的珠蕊心轻轻一掐,只听得轻微咔嚓一声,项圈从中打开。
阿弦惊喜不已:“先生能耐!实在多谢!”
卢照邻将项圈在眼底看了会儿,双手交付给阿弦:“十八小弟,你把这个好生收起来,切勿示之于人,免得重宝现眼,利令世人智昏,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他日有缘跟这项圈主人相遇,或许可以物归原主。”
阿弦道:“我听卢先生的。”
卢照邻微笑道:“我都以十八弟相称,我又比你年长许多,你且不必如此客套,只唤我一声阿叔足矣。”
阿弦喜不自禁:“那我岂不是高攀了?”
卢照邻一愕,继而大笑道:“是,我比你身高许多,你的确需要高攀,但他日你到我这个年纪,只怕须我高攀你了。”
阿弦听他风趣,便也笑道:“好说好说。互相攀扶,正是同怀友爱之举。”
卢照邻跟阿弦初初认得,因觉这少年很合自己脾胃,有意请他同上楼去饮酒,怎奈阿弦记挂家中,又见时候不早,生怕陈基回家看不见自己而着急,于是推辞不受。只同卢照邻约定了改日再见而已。
阿弦因认得了卢升之,又为玄影解除了束缚,心里喜欢,往回走的时候,鼻端嗅到一阵甜香气息。
循着香气而去,却见是个吹糖人的,把糖吹成各种惟妙惟肖的模样,有人物,也有生肖等。
那老者见她痴痴地看,便笑道:“小哥儿,一文钱一个,你要什么?”
阿弦摸了摸怀中的钱,终于指着一个美人儿道:“这是什么?”
老者道:“这是七仙女。”又指着旁边那个短打扮的道:“这是董永,你可听说过他们之间的故事?”
阿弦道:“牛郎织女,天仙配嘛,我当然知道!”
老者呵呵笑道:“你莫不是有了心上的人了?所以看上了这个?我给你吹一个七仙女,你送给她可好?”
阿弦砸了砸嘴,点头。呆看半晌,忽地又道:“我还想要个董永。”
老者笑说:“好的很,这个就是要一对儿意头儿才好。”
阿弦心花怒放。
顷刻,七仙女儿跟董永都已经吹好了,阿弦仔细掏出两枚钱,举着糖人儿兴冲冲地往回。
她一路飞跑,只想快点儿赶回家中,让陈基看一看这个,回到家中,见两扇院门已开,阿弦大喜:“大哥,大哥!”
阿弦只当陈基已经回来了,迫不及待要献宝,正跳进门槛儿,抬头看时,却几乎又倒退回来。
却见院子里揣手站着一个人,身上穿着紫红色的长袍,头戴同色抹额,唇若涂朱面如傅粉,站在这院子里,犹如哪一类珍禽异兽错选了暂时栖身之地。
贺兰敏之道:“你找陈基?他还没回来。”他顿了顿:“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了。”
阿弦皱眉:“贺兰公子是什么意思?”
敏之道:“我随口说的,你别介意。”他见阿弦不靠前儿,便迈步走了过来,目光在她手中举着的两个糖人上逡巡片刻:“这个东西,我看太平吃过。”
不等阿弦反应,敏之举手,将一个糖人摘了去,放在眼底打量。
阿弦忙道:“还给我!”
敏之道:“什么了不得的?我尝尝看好不好。”他不由分说,把七仙女的头塞进嘴里,嘎嘣一声,已经咬下来了。
敏之嚼了两口,又重吐了出来,满面嫌弃:“实在难吃。”
阿弦呆若木鸡,她看看手中剩下的孤零零的董永,胸口愤懑无法形容。
敏之把剩下的无头七仙女往地上随意一扔,道:“昨儿我跟太平走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去看看崔晔如何?”
阿弦正怒不可遏,但听他提起英俊,却强压怒火。
敏之道:“你想不想知道他如何?”
阿弦道:“周国公想说,我便听着就是了。”
敏之道:“你居然一点儿也不着急?我还以为你一旦知道了他的下落,立刻就要跑去看呢。”
阿弦道:“阿叔如果真是周国公所说的崔天官,当然会有人照顾他,比如说他的家人。”真正的那些家人,自不会袖手旁观。
敏之往前一步,虎视眈眈。
阿弦噤口,她本想将剩下的董永藏在身后,但一想“一对儿”的七仙女已经“身亡”,只剩下董永又算什么意思?倒是恨不得也塞进他的嘴里。
阿弦道:“周国公做什么?”
敏之道:“小十八,你当初是怎么跟崔晔遇见的?”
阿弦道:“遇见就是遇见了。”
敏之道:“那你可知道他的情形很不好?昨儿宫中,皇上特意下了旨意有请孙思邈进宫为他医治,连老神仙也说不妥当呢。”
“啪”地一声,是阿弦手中的董永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的诗出自卢照邻的《长安古意》,本是卢先生于洛阳所做。也许很多小伙伴都知道内容提要这句,但多数人只怕都不知道是出自卢照邻之手。
然后……莫急莫急,阿叔也并不是脚踏两只船的人。一切终有所见,所得,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第92章 放过我
孙思邈正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一位得道高人, 纵然是在豳州那种偏僻乡野, 孙老神仙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更有许多关于他的奇异传闻。
每当阿弦因为鬼神之事而受伤, 老朱头无能为力之余,常常感叹:“倘若能有机缘遇上了老神仙, 倒是可以让他帮你诊看一看,虽说这并不是病, 但以老神仙那样的高人高修,只怕也会看出症结、帮你治好了也未可知。”
那时候阿弦还小,老朱头多说了几次,阿弦便记得十分牢靠,在她满怀憧憬的想象里,孙思邈便是个白须白发, 十分慈祥且又无所不能的老仙人的形象,就犹如年画上那三星福禄寿里的寿星公一般可敬可爱。
没想到进了京都后第一次听说孙老神仙的名头, 却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糖人掉在地上, 越发添了几分惊心氛围,阿弦问道:“阿叔怎么了?”
贺兰敏之见她急切想要知道,反而道:“我忽然不想说了。”
故意又左顾右盼,敏之拂拂衣袖跺跺脚:“这儿实在污糟的很叫人无法落脚, 你就算留在长安,也该选个高点儿的枝子才是。”
敏之说着欲走,谁知才转身,只听得脚下咔嚓声响, 把先前那个无头的七仙女也踩得粉碎。
阿弦看着地上两个碎了的糖人,这下子……什么“意头”也没有了。
玄影先前始终跟在阿弦身侧,此见糖人落在地上,玄影走过去舔了口,大概是不合口味,便又退了回来。
敏之因也多看了玄影一眼,忽道:“咦,它的项圈呢?”
一句话提醒了阿弦,她举手入怀中,将那黄金项圈掏出来。
敏之的神情越发诧异,从阿弦手中将项圈接了过来,皱眉问:“是谁解开机关的?陈基?不对……那小子没这样能耐,总不会是你自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