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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第48章 鬼蜮之地

    在听袁恕己骂出那些话之时, 阿弦觉着身上血热沸腾, 就算此刻跟英俊讲述,那种感觉仍如此真切。

    屋内光线越发暗了几分,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倦鸟,停在外头的梅枝上, 隔窗唧唧叫了几声,又扑棱着飞的无影无踪。

    英俊听了阿弦所说, 也明白了为什么先前阿弦才回来的时候,举止语气是那样奇异。

    经历过这样诡异跌宕之事,任是谁也不会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英俊道:“果然是袁大人的行事。”

    阿弦又喝了口蜂蜜水,试图平复又开始起伏的心情:“阿叔是什么意思?”

    英俊道:“不动则已,一动必中,痛快干脆, 绝不拖延。”

    阿弦“咕咚”将水咽下,忍不住笑起来:“我若是告诉袁大人, 他想必会喜欢。”

    英俊不答:“后来如何处置?对了……”

    阿弦本正要回答, 见英俊若有所思,便问:“怎么?”

    英俊道:“尸首。”

    阿弦诧异,又点头道:“阿叔,若是你好些了, 倒是可以到衙门当差,可不就是这个么?”

    虽然有了两名人证,但毕竟尚无直接有效的物证,到目前为止这案子里最缺乏的, 也是最有力的物证,就是受害者的尸首。

    可是欧家里夭亡的那些婴孩们,要么是未成形小产,要么是极年幼,按照本地习俗,意外夭折的孩童甚至不能进家庙,多半只草草地烧化了事。所以事到如今,大多的尸骨早就荡然无存,要找到有力之证谈何容易。

    但没什么能难得到袁大人,他命衙役随着欧家管家前往祖坟,按照名册所列,点算起出三具棺木,其中一个是欧添跟曹氏的次女,因欧添坚持的缘故,安葬于此,另一个便是芳姑。

    棺木起开后,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贴在木板上的黄色符纸,不知为什么缺了一角。

    招县的仵作战战兢兢上前,却不知该如何着手查验这因过了太久早就面目全非的尸首,最年代久远的那具已经化作白骨。

    幸而事实上也不必仵作费力,他在查验那白骨之时,一眼便看见在白骨的腰部下方,有几支已经生锈了的几乎朽化了的……针。

    仵作震惊之下,忙又查验其他两具,除了芳姑的致命伤是在头骨上外,在欧添次女的尸首之中,也同样发现两枚极细小的绣花针。

    在场目睹此情的所有人都骇然失魂,才知欧添所说是真。

    如今人证物证都有了,一切不必多言。

    那时,袁恕己思考片刻,忧心忡忡道:“正如你们所说,欧老夫人年事已高,只怕经不起什么折摧,这县衙的牢房又阴暗潮湿,非人能居的地方……”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他为什么又开始说好话似的。

    袁恕己接着说道:“所以本官想,还是及早宣判此案,一来给老夫人一个痛快,二来,免得她真的忽然死了,岂不是避过了真正的刑法?那可大大地不妥。”

    顿时惊倒了一堆人,这才知道自个儿太天真“善良”了。

    尤其是那些曾为了欧老夫人求情的人等,一个个似热锅上的蚰蜒,等待袁大人的宣判,仿佛下一刻便有烈火焚身。

    袁恕己摸了摸下颌:“这欧马氏所作所为,本当凌迟处死,以警惕世人。但本官仁慈,念她年纪大了,便格外开恩,只斩首示众就是了,从犯王氏,判决绞刑,两天后同日执行。”

    ——“我即是王法,我所做的就是王法。”

    他不用多嘴,众人已深明。

    一阵突如其来的哗然,转瞬却又死死压下。

    欧荣几乎晕厥。

    无人鼓噪,无人敢再挑战刺史大人之威。

    袁恕己又道:“另外,尔等所有求情的这些人,男子杖责二十,女子掌嘴三十,每家罚银五十两,若无钱交罚则入狱服刑半年。如何诸位,你们可满意本官的‘网开一面’?”

    他笑的不怀好意而自在轻松。

    赵县令战战兢兢:怪道先前袁大人叫人上堂“畅所欲言”,原来果然是“多多益善”。

    有人委顿倒地,有人跪地相求,有人松一口气,有人悚然自惕。

    阿弦道:“阿叔,若不是亲眼看见,我还不知道袁大人厉害到这地步,那些人彻底没有法子,活该,谁让他们善恶不分呢?这样还是便宜……”

    阿弦还未说完,忽见英俊抬起左手,对她做了个手势。

    阿弦一时看不懂是何意思,本能地想问,英俊却又换了个手势,长指往窗外一点。

    就在这时,阿弦也听见窗外似乎有一丝异动。她皱皱眉,将杯子放下,转身往外。

    掀开帘子,悄无声息来到堂屋门内,阿弦静了会儿,将屋门慢慢拉开。

    就在她面前的院子里,靠近东间窗下处,居然站着一个人,正歪着身子,侧耳向着东间仿佛是个听说话的鬼祟姿态。

    阿弦也认出此人是谁,瞬间心里不快。

    就在阿弦开门的时候,那人也发现了,忙站直了身子,向着阿弦讪笑道:“哟,阿弦果然在家呢?我看着门开着,就心想进来瞧一瞧,也知道你们家里有病人,所以不敢先高声叫嚷,若是你不在家,我悄悄地就走了,可巧就在。”

    阿弦道:“三娘子有什么贵干,我伯伯不在家,等他回来你再来吧。”

    陈娘子好似没看见她的冷脸,反而走了过来,越发笑道:“瞧你说的,我找他干吗,我是来找你的。”

    阿弦道:“找我做什么?”

    陈娘子刚要说话,又看一眼东间:“对了,我来了这么多次,也都没见见亲戚呢,不知病的怎么样了?”

    她说话间,竟迈步往堂屋里走去,阿弦忙后退一步,张手拦在屋门口:“他睡着了。不用劳烦。”

    陈娘子止步:“我才听见你们在里头说话呢……”

    阿弦道:“话说完了,他就睡了。”

    陈娘子瞅着她,巧言又笑:“那好,改日再见也使得。”她一拍手道:“这次我是路过,并没带些探病的东西,改日正好儿。”

    阿弦道:“不用了,阿叔不吃外头的东西。”

    “阿叔?”陈娘子啧了声:“听说是老朱头的堂弟?阿弦怎么这么护着他呢?”

    阿弦道:“是亲戚,护着怎么啦?”

    “护着好!”陈娘子喜笑颜开,上前握住阿弦的手腕:“亲戚当然要相帮亲戚了,你过来,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不巧正碰到阿弦的伤处,阿弦疼得叫了声,甩开她的手:“三娘子,你别想错了,我跟阿叔是亲戚,跟你却不是。”

    陈娘子敛了笑,横看她一眼:“阿弦,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阿基在的时候,你跟他好的那个样儿,在我眼里,就当你们是弟兄看待了,如今阿基走了,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若阿基知道了你说他伤心不伤心?”

    阿弦拉拉衣袖,道:“有什么可伤心的,陈大哥一个人给你们当牛做马还不行,还要搭上我么?你打错了主意。且陈大哥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什么事儿,更不会因此而伤什么心。”

    陈娘子皱眉,似是个要翻脸的模样,阴阴晴晴了一阵儿,却又仍是和颜悦色起来:“你这孩子,撇的这样清做什么?当初阿基在的时候何等照拂,若不是他,你能进县衙?如今又怎么能在府衙刺史大人身边儿风生水起人人羡慕的呢?你也知道阿基是很照顾亲戚的,你就权当替他帮个小忙尽点心,又能怎么样呢。”

    阿弦道:“如果真的是小忙的话当然使得,可惜你们家里的没有什么小忙,必然又是谁打伤了人,谁调戏了女子,谁偷鸡摸狗……一般强盗偷儿贼。”

    陈娘子本是想哄骗着,让她为自己办事,又因为听说阿弦去了府衙,被袁大人“重用”,故而一门心思要笼络。

    可听阿弦的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她也挂不住脸了,当即掐腰道:“小兔崽子!陈基在的时候还对老娘好言好语的呢,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打我的脸?什么强盗偷儿贼,越发说出好听来了,陈基算是白带挈了你,人走茶凉,才看出竟是个白眼狼。”

    一刹那,仿佛从披着羊皮的狼彻底变成了精神抖擞的母老虎。

    阿弦其实不惯跟人争吵,猛地见陈娘子翻脸比脱裤子还快,且声若虎吼,气势惊人,不由呆了呆:“你、你才是白……”

    陈娘子却是个撒泼骂街绝不输人的主儿,口齿伶俐继续说道:“做人当知道感恩,若不是陈基当初照料你,你会有今日么?年纪这样小就无情无义的,小心天打雷……”

    正唾沫横飞,便听有人道:“阿弦。”

    陈娘子一手掐腰一手指天,嘴巴微张,眼珠子情不自禁转向东间窗户。

    隔着窗棂纸,里头的人道:“给我倒杯水。”

    阿弦瞥一眼陈娘子:“好的阿叔。”转身跳进堂屋。

    陈娘子好不容易放下手,鬼使神差地跟着走过来,正要迈步进去,门扇“啪”地在门前关上,差点儿拍到她的脸。

    陈娘子“嗷”地叫了声:“小兔崽子……”

    才骂了声,门口有人道:“这是在骂谁呢?”

    陈娘子心头一震,即刻想起自己的来意,顿时后悔方才没按住脾气,忙换了一张笑脸回过身来:“老朱你可回来了,我跟阿弦做笑耍呢。”

    老朱头将担子放下,玄影跟在他身侧,向着陈娘子便吠了两声。

    陈娘子作势踢过去:“真是狗仗人势,瞎叫什么?”

    老朱头瞥了眼:“狗冲你叫,是他想护主,这份儿忠心世人身上都难得。现在的世人,多是两面三刀,口蜜腹剑,里外不一的小人呢。用着你时,跟你亲热的像蜜里调油,不用你时,恨不得你是脚上的泥,赶紧甩的远远的。这狗就不一样了,管你家贫家有,貌美貌丑,他都总是不离不弃,你说是不是比多少的世人都强?”

    陈娘子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笑道:“老朱你还是这样能言善道的,什么蜜里调油两面三刀的,我都不懂是什么意思。”

    老朱头也笑的甚是和善:“那当然,您只管做,哪需要懂呀,只是‘懂’多肤浅,‘做’才是真真儿的。”

    陈娘子捂着嘴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劲劲儿的。”

    老朱头笑道:“别,我一个糟老头子可消受不了,您还是喜欢别人去。”

    陈娘子尚未达到目的,还要厮缠,老朱头道:“劳累了一天乏了,要先洗一洗,这一屋子的男人,天儿又黑了,三娘子还是先请回吧,省得给人见了说三道四,那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陈娘子更加无风生浪:“怕个什么?您是这把年纪了,阿弦又还是个小孩子,你们那亲戚……又是个病号,难道我还能做出什么来?我疯了不成?”

    老朱头看一眼东间,忽然语重心长地说:“那可还真未必。”

    陈娘子本要走,听话中有因,便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老朱头还未开口,隔着窗户,里头阿弦道:“饿死啦饿死啦!只顾闲话肚子都饿扁了!”

    老朱头闻听,忙道:“好好好,小祖宗,立刻就做饭。”又转头对陈娘子道:“三娘子,我不送了,您好走?”

    陈三娘子道:“不用送,我常来常往的何必这样客套。”回身之时又看一眼那东窗,明知道那边儿有个人,偏生无法看清庐山真面目,但刚才那淡淡地一声,却好似无端把人的魂也勾走了……

    三娘子走后,老朱头关了门,里头阿弦跳出来:“伯伯,为什么跟她说那许多话。”

    老朱头道:“我说什么了?没说什么呀。”

    阿弦哼了声,斜看老朱头。

    老朱头笑道:“你怕什么?”

    阿弦道:“我哪里怕,是讨厌她。”

    老朱头道:“你再讨厌她也不能跟她硬碰硬,人家是干什么的?真撒起泼来你能泼得过她?若再动了手,别看你会几招功夫,只怕也占不了上风。”

    阿弦恼恨地抓抓头,老朱头方软和了话头:“好了,不说了,是不是真饿了?我才得了一兜子新鲜蛤蜊,晚上给你做点菠菜蛤蜊汤面怎么样?”

    阿弦听到好吃的,才转恼为喜。

    老朱头怕她饿坏了,便去后院拔了两棵自种的菠菜,又忙去洗手下厨。

    阿弦重又回到房中,说道:“蛤蜊汤可鲜了,你一定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