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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节

      她神色大窘,闭上眼睛装睡,不管他怎么闹她,坚决不吱声。

    他这回笑出声了,给她掖好挣扎的时候弄乱的被子,放下帐帘。

    铜钩微微晃动,摇曳的烛影中,他俯身把她揽进怀里。

    这么好的娘子,得抱着睡才能安心。

    隔着一层碍事的被褥也要抱。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裴英娘就醒了。

    翻身一看,床榻旁边空落落的,李旦已经起身出去了。他的锦被盖在她脚上,压着她的被褥,防止她睡着时迷迷糊糊踢被子。

    窗前的杏花落了一地,忍冬拿着小笤帚小心翼翼扫走花瓣,听见层层锦帐里头有动静,出去催热水。

    不一会儿半夏端着铜盆、澡豆、牙粉进来,服侍裴英娘晨起。

    她漱口洗脸,坐在梳洗床里等着琼娘为她梳髻。

    琼娘捧着花钗、凤首步摇簪子,让她挑选。

    她打了个哈欠,“梳个牡丹髻好了。”

    牡丹髻是她让琼娘比照着时下的男式发髻和女式发髻发明的新式样,头发全部拢起,盘至头顶,以彩绦缠缚,发髻形状像暮春时盛开的牡丹花。

    牡丹髻简练整洁,高贵典雅,不必簪环装饰,只需要在发髻上戴几朵珠花,簪一朵新鲜花卉就行。

    琼娘笑眯眯道:“今天娘子要进宫拜见二圣,还是穿翟衣,戴花钗罢。”

    裴英娘怔愣片刻,不是说好三天后进宫么?

    刚好李旦掀帘走进东间,高大的身影落进铜镜里,她叫住他,看着镜子,“郎君,今天要进宫?”

    当着一屋子婢女的面,隔了半间屋子,不好意思大声叫他阿兄。

    一声郎君喊出口,房里霎时静了一静,屋外的鸟鸣声也变得渺远。

    李旦抬脚走到梳洗床前。

    裴英娘没回头,两人的视线在铜镜里相接。

    他掀唇微笑,藏在宽袍大袖里的手因为无法抑制的快乐而微微蜷起,“不急,用过朝食再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注明一下:开水菘菜的具体做法参考了某本专业菜谱书,没有照搬,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

    明朝有种流行的高髻叫牡丹头,文里说的牡丹髻有点像它。

    第137章

    一碗冒着丝丝甜香的药羹送到跟前。

    裴英娘接过碗, 认命的一口口喝完, 不然李旦又要亲自动手喂她喝。

    其实药羹挺好喝的, 酸酸甜甜, 苦涩味很淡, 像煮开的果汁。

    她把一干二净、不留一滴药羹的碗翻过来给李旦看,“喝完啦。”

    他表情严肃, 这才点头示意半夏去厨下传饭。

    她叹口气,靠到他身上。

    他坐得笔直,正好当个靠背。

    “阿兄,我要喝多久啊?”她伸手揪他幞头底下垂着的帛带玩,“不会要天天喝吧?”

    他垂眸看她, 明明知道她故意装出天真模样,撒娇让他心软, 还是不自觉放轻声音哄她,“先喝着, 等奉御下次为你诊脉,我让他换个方子。”

    温香软玉主动往他怀里扑, 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哪能硬得下心肠。

    因为要进宫,怕来回不方便, 朝食没有汤水, 夫妻两人并排而坐,食案上一道炙羊肉,一道烧鹅, 一道竹鸡,一盘蒸鲜鱼。另有四样时鲜,两盘茶食,两盘果点,四盘蔓菁、腌菜。小碟子里盛着甜酱、豆豉、辣酱、芥末之类的调料。

    李旦执筷子的手顿了一下,昨晚她说要做新鲜菜式,今早食案上的菜就换了一大半。

    他夹起小碟子里薄如纸的羊肉片,蘸了些豆豉,细嚼慢咽,柔滑细嫩,没有丝毫腥膻味。

    确实比蒸煮的好吃。

    至于时鲜,他慢条斯理,一筷子接一筷子,矜持地吃完一大半。

    裴英娘默默记下他爱吃的。

    李旦很少表达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般只要他不主动开口表示反感,就是喜欢的意思了。

    但是也有例外,他明明不爱吃甜,她以前递给他的那些醍醐饼、红绫馅饼之类的,全是甜腻腻的茶食,他一声不吭都吃了。

    好几次看他事后一杯接一杯喝茶解腻,她才看出来他其实吃不了太甜的东西。

    用过朝食,杨知恩那边已经套好车。

    说好三日后进宫,昨晚裴英娘连夜吩咐家奴往宫里送新鲜菜蔬。今早李治起床,吃到开水菘菜,果然喜欢,问清是她送的,等不及后日,直接放话,不仅催促李旦和她进宫,还把其他人也叫上。

    圣人临时突发奇想,谁敢抱怨?一个个从温暖的被窝里翻身洗漱更衣,匆匆挑选好礼物,乘车赶往蓬莱宫,等着新婚夫妻进宫。

    裴英娘和李旦不慌不忙。

    今天她不能骑马。知道她嫌弃乘车颠簸,半夏和忍冬往卷棚车里垫了一层又一层厚毡子,她上车后便往软枕上一趴,伏榻瞌睡。

    她最后还是没换翟衣、花钗,穿一身寻常的鸭头绿花绫半臂,缥色襦,杏黄裙,梳牡丹髻,耳畔坠鸦忽,腕上笼镶金玉镯,扣金臂钏,肩挽螺青色底莲池鸳鸯织金披帛。

    着装家常,样式简单,但衣裙俱是上好衣料裁制的,细看之下可以看到裙褶间光华闪耀,如潺潺的水波,贵气内蕴。

    一般新妇拜见翁姑,心里必定七上八下的,她一点都不紧张,只当和平时进宫探望李治一样——不,不一样,这一次李治和武皇后肯定会颁下赏赐,其他宗室皇亲都得有所表示,作为兄嫂的李贤夫妇和李显夫妇也要送礼。

    她也要回礼,但那是日后的事了,谁让李旦是年纪最小的皇子呢?

    先前举行婚礼时,新妇送给宗族的的礼物早就送过了,婚礼后不必再送。

    至于规矩什么的,她更不用担心。

    嫡幼子媳妇,只要不出大错就够了,用不着和身为宗妇继承人的嗣子媳妇那样端庄大方,面面俱到。

    嗣子媳妇的日子委实难过,一个个都在苦汁子里泡着,不知泡到何年何月才能扬眉吐气当掌家妇。顶着重重压力就算了,但凡没做到尽善尽美,就得被整个宗族的人挑剔。

    太子妃裴氏这些年兢兢业业,友爱妯娌,孝顺二圣,谦逊得体,温柔勤谨,宫廷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严厉的武皇后都挑不出她的不足来。

    然而太子再三闹出争端,裴氏的隐忍辛苦,俱都是一场空。

    眼下轮到房氏接裴氏的班,李贤不甘居于人后,什么都要做到最好,据说他已经多次当众责怪房氏,怨她比不上裴氏识大局。

    李旦不需要裴英娘为他挣一个王妃贤德恭顺的虚名,他不稀罕。

    裴英娘也没打算效仿裴氏、房氏。

    她神态放松,心态更放松,进宫的路上,靠着车厢软榻上的锦缎软枕打了个盹。

    半梦半醒时听见卷棚车慢慢停下来,金吾卫上前盘查。

    李旦是嫡出皇子,又是新婚后第一次入宫,金吾卫笑着恭贺两句,利利索索让开道路。

    沿着纵街一直往北,到含凉殿时,二圣端坐当中,李贤、房氏,李显、赵观音,李令月和薛绍都到了,陪坐左右。

    内殿珠翠环绕,一进殿满眼宝光闪耀,和武皇后来往比较多的宗室皇亲们都来了。

    沿着高高的石阶拾级而上前,李旦伸出手。

    裴英娘抬头看他,意识到他要牵她走。

    以前也常牵的。他个子高大,她小时候个头只到他腰那儿,和他一起走路时很难跟上他的脚步,有时候走着走着就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有一次她追得气喘吁吁的,以为要跟丢了,走到前面一看,李旦站在台阶前,背对着等她,待她缓过气,一言不发牵起她的手,带她去内殿。

    长大后就不让他牵了。

    现在成亲了,他又要牵她……

    裴英娘想了想,还是把手递过去了。

    等他们进殿时,一屋子的人抿嘴看着他们笑。

    手拉手进宫的少年夫妻,这份柔情蜜意,着实难得,任谁也说不出难听的话。

    李治和武皇后相视而笑,把两人叫到跟前,细细端详一番,“不错。”

    李旦甚少当众感情外露,沉着平静一如往昔,但眼角眉梢笑意萦绕,一望而知心情十分好。

    裴英娘梳起妇人发式,五官样貌还不脱少女气,云鬓如漆,脸颊红润,眼神明澈有神,大大方方任众人打量,气色也很好。

    李治心下稍宽,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寓意吉祥的赏赐搬出来,笑容慈爱,招手让两人上前,一手拉一个,正色道:“旦儿,十七年纪小,以后她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你要多担待几分。”

    等李旦点头应承,又看着裴英娘说,“出阁以后就是大人,持家之道,为父教不了你,好生照拂好自己。旦儿交给你了,夫妻俩以后有商有量,互相谦让,别急躁用事。”

    她莞尔,恭敬道,“英娘明白。”

    武皇后也说了些勉励祝福之语,接着是跑来凑热闹的长辈们。

    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天生地设之类的话听了一耳朵,一一见过,礼物收了几大车。

    琉璃翡翠,宝石盆景,翠玉珠宝,大多是石榴、葡萄、莲蓬、萱草、鸳鸯之类的样式图案,取多子多福之意。

    其中淮南大长公主的礼物依然是一只钿螺琵琶,裴英娘看到李令月悄悄撇了撇嘴。

    千金大长公主送的礼物最为阔气,其他人送金钿是一副副送,她大手一挥,直接送了一箱子,虽然箱子不大,但是打开朱漆描金箱盖,霎时光华折射,差点晃花裴英娘的眼睛。

    当然李治和武皇后赏赐的礼物是最精致贵重的,其中一架琉璃嵌云母屏风,光是镶嵌的夜明珠就有数十颗,没人敢和帝后争先。

    人都见过了,李治打发走其他人,只留小夫妻俩、李贤夫妇、李显夫妇和李令月夫妇陪着用膳。

    裴英娘不得不同情一下千金大长公主他们,一大早突然被召进宫,陪坐半天,送了一堆礼物,说了一车吉祥话,午饭还没吃呢,又被赶走了……

    李治召他们来,不会就是想让她多收点礼物,多听几句夸赞吧?

    饭菜食案陆陆续续送到殿前,李令月和裴英娘的坐席并排,特意挪到她身旁,小声问,“八兄对你好不好?”

    她抿嘴笑,李旦就坐在她旁边,李令月问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这叫她怎么答?

    当然只能答好。

    她余光看见李旦坐得更端正了些,点点头。

    李令月盯着裴英娘看了又看,确定她没有言不由衷,“那就好,英娘,八兄要是敢欺负你,我帮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