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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萧君默略微思忖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明日此时,咱们在城南的城隍庙碰头,如果到时候我没有出现,你便立刻离开齐州,回头跟老郗和楚姑娘他们会合……”

    袁公望感觉他像是要交代后事,心里很不是滋味,抢着道:“盟主,不管发生什么,老朽都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萧君默一抬手止住了他:“不必多说。我有两件事嘱咐你,你听仔细了。”

    袁公望无奈:“是,属下听命。”

    “一、尽你所能,照顾好楚姑娘,并请转告,我希望她从此远离江湖,去过安稳平静的生活。二、你和老郗要肩负起本盟的使命,尽可能联络其他分舵,凝聚更多力量,阻止冥藏祸乱天下。”萧君默说完又补充道,“对了,盟印和《兰亭序》,我已经交给老郗了,你们俩要共同保护这两件圣物,同担盟主之责。只要冥藏一日野心不死,你们便一日不能放弃使命。”

    离开扬州之时,萧君默便已暗中把盟印和《兰亭序》交给了郗岩,因为放在他自己身上目标太大——虽然他丝毫不怀疑袁公望的忠诚,但却不敢保证袁公望手底下的人不会动歪脑筋。当时郗岩吓了一跳,连连摆手不敢接。萧君默告诉他这是命令,并说现在只有他是自己最信任的人。郗岩大为感动,这才把东西接了过去。

    袁公望听完萧君默交代的“后事”,颇有些动容,慨然道:“盟主放心!老朽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敢有辱使命。”

    “好,那就拜托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萧君默拍拍他的肩膀,又回头看了众手下一眼,旋即拍马朝东边的大街驰去。

    袁公望目送着他消失在远处的人群中,眼睛不觉有些湿润。

    第二十一章 做局

    齐王府位于齐州城东面的一条大街上,重檐复宇,气势巍峨。

    萧君默在来的路上,顺便揭了街边布告榜上绘有自己画像的海捕文书,然后找了一口泉水,彻底洗掉了脸上的古铜色,并摘掉了那副粗犷英武的美须髯。

    看着倒映在水中的本来面目,萧君默忍不住对这张脸说了声:“好久不见。”

    齐王府的门口站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府兵,当他们看见一名骑士径直策马来到府门前时,立刻抽刀上前,将他团团围住。为首队正厉声喝问:“来者何人,竟敢在王府门前走马?你吃了豹子胆了?!”

    马上骑士笑了笑,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张海捕文书,抹了抹上面的皱褶,然后展开来高举在自己的头顶:“诸位,我是何人,你们自己看吧。”

    “萧君默?!”队正定睛一看,顿时满脸惊愕,下意识地退了几步,如临大敌般用刀指着他,“你……你这个朝廷钦犯,为何擅闯王府?”

    “多此一问!我这不是跟你们齐王殿下自首来了嘛。”萧君默呵呵一笑,跨下马背,把海捕文书又小心地收进怀里,像是在珍藏什么宝贝,“走吧,有劳老兄带个路。”

    “把他拿下!”队正又惊又疑,大声喝令。

    萧君默坦然一笑,张开双手任由士兵们卸下他的佩刀,又任由他们把他按在了地上。

    “我说老兄,”萧君默咧嘴笑道,“我都自动送上门来了,你们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带进去!”队正大手一挥,和四五个手下一起押着萧君默走进了齐王府。

    当齐王李祐听说前玄甲卫郎将、现正被朝廷全力追捕的钦犯萧君默竟然主动前来自首,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好一会儿。

    “你没搞错?”

    李祐盯着前来禀报的王府典军曹节,满腹狐疑。

    “千真万确!”曹节道,“这个萧君默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还随身带着通缉他的海捕文书。”

    李祐哑然失笑,半晌才道:“世上竟有这种事?!你说,这小子的脑袋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踢了?”

    “这家伙的脑袋好使着呢。”曹节道,“听说以前破过不少大案。这回玄甲卫给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可最后损兵折将也没逮着他。”

    “哦?”李祐眉毛一扬,饶有兴味道,“这么说,本王倒真想会会他,走!”

    李祐和曹节大步走进王府正堂的时候,早已被五花大绑的萧君默正站在堂上,几个府兵七手八脚要把他按跪下,却始终按不下去。

    “一帮废物,都给我滚!”李祐沉声一喝,那些府兵赶紧退了出去。

    李祐绕着萧君默走了一圈,然后站定在他面前,斜着眼道:“体格不错,长得也不难看,可惜就快变成死人了。”

    萧君默一笑:“殿下,我又不是来相亲的,你管我长得好不好看。”

    李祐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对曹节道:“这家伙有点意思,我都快对他一见钟情了!”

    萧君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殿下跟我这么投缘,那一定不舍得让我死了?”

    “要不要让你死,得看我的心情,跟投不投缘无关。”

    “那殿下现在心情如何?”

    “不错。”

    “那我就不用死了?”

    “不对!通常我心情好的时候,都会杀一两个人来庆祝一下。”

    “那心情不好呢?”

    “心情不好,我也会杀一两个人来泄愤一下。”

    萧君默看着他,呵呵一笑:“殿下,你这人还挺有趣的,没让我失望。”

    “是吗?等我杀你的时候,你可能就不这么想了。”

    “你不会杀我的。”

    “为什么?”

    “因为,我对你有用。”

    “有用?”李祐哧哧笑了起来,“你一个朝廷钦犯,能对我有什么用?若硬要说用处,那也只有一个,就是你把脑袋主动送上门来,可以让我在父皇那儿立一功。”

    “殿下这么说就很无趣了。”萧君默摇头叹气,“我原以为殿下是个真性情的人,没想到也这么虚伪,当真是无趣得紧!”

    “虚伪?”李祐眉头一蹙,“此话怎讲?”

    萧君默面含笑意地看着他:“殿下若真的想在皇上那儿立功,又怎么会杀了他老人家亲自任命的长史呢?”

    李祐不由得一震,下意识地跟曹节对视了一眼。

    曹节大怒,狠狠踹了萧君默一脚:“你小子活腻了,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萧君默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回头打量了曹节一眼:“看你这身装束,应该是王府的典军吧?可你身为掌管一府军事的武将,腿部力量却很弱,这说明你平时疏于练武,身手很差,不太称职。”

    曹节顿时暴跳如雷,唰地一下抽出了佩刀。

    “干吗干吗?”李祐眼睛一瞪,“他说错了吗?就你那两下子,连我都打不过,你还耍什么威风?”

    曹节大为尴尬,只好收刀入鞘。

    萧君默方才那句话的确戳到了他的痛处。其实曹节几天前还只是府兵中的一个小小旅帅,压根不是什么典军,只因擅长逢迎巴结,经常陪着李祐飞鹰走马,所以颇受青睐。齐王府的原任典军韦文振是朝廷任命的,数日前因察觉齐王有异动,暗中与权万纪商议对策,不料却被曹节告发。李祐遂命曹节杀了韦文振,并取代了他的典军一职。韦文振被杀后,权万纪彷徨无措,不得已才仓皇出逃。

    “得了得了,一边去。”李祐不耐烦地冲曹节甩甩手,转脸对萧君默道,“喂,姓萧的,你刚才放什么狗屁?不把话说清楚,本王现在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殿下是聪明人,还要我把话都挑明了吗?”萧君默笑道,“堂堂从三品的齐州长史,连同一队玄甲卫,都被殿下派出的杀手给收拾了,你说皇上会怎么想?就算我萧君默有十个脑袋都让你拧下来,恐怕也不够你将功补过吧?”

    李祐盯着萧君默,眼中杀机顿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运气好,他们被杀的时候,赶巧被我撞上了。”

    “就算被你撞上了,可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身份,又怎么知道杀手是我的人?”

    “殿下别忘了,我过去是干什么的。”萧君默淡淡一笑,“再大的案子我都办过,这些事情,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李祐阴森森地盯着他:“你又给了我一条杀你的理由。”

    萧君默哈哈一笑:“殿下是想灭口吗?可你怎么就不问问,为何我千辛万苦躲过了玄甲卫的追杀,却又主动上门来找你?难道我就这么喜欢送死?”

    “这还用问?”李祐冷笑,“你不就是走投无路了,想来投靠本王吗?”

    “通透!”萧君默大声道,“殿下果然是聪明人!”

    李祐冷笑不语,径直走到锦榻上坐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你想投靠,那也得看本王愿不愿意收留。萧君默,你自己说说,本王凭什么要收留你?”

    “因为殿下要做大事,眼下正是用人之际。”

    “大事?”李祐嘴角上扬,似笑非笑,“那你说,我要做什么大事?”

    “潜龙在渊,君子待时而动。”萧君默淡淡笑道,“依我看,殿下也不想在齐州这口小水塘里困一辈子吧?”

    “你这是在怂恿我造反吗?”

    “我只是实话实说。”

    “你应该清楚,就凭你刚才这句话,朝廷便可以诛你三族。”

    “这我当然清楚。不过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够辅佐殿下龙腾于天、位登九五,那我萧君默必将一辈子富贵无忧,并且光宗耀祖。”

    李祐的嘴角再次上扬,目光炯炯地直视萧君默。

    萧君默面含笑意,自信从容地迎接着他的目光。

    两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对视了许久,一旁的曹节好几次想开口,却又生生忍住了。

    忽然,李祐爆出了一阵大笑,萧君默也紧跟着朗声大笑,令原本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曹节越发懵懂。

    “曹节,给萧郎松绑!”李祐大声道。

    曹节一愣:“殿下,这,这可使不得……”

    松开了萧君默,十个曹节都不是他的对手,万一他要对齐王不利,谁人能挡?

    “你小子再磨磨叽叽,当心我把你的典军乌纱摘了,给萧郎戴。”李祐一脸不悦。

    曹节无奈,只好悻悻地给萧君默松了绑。

    “多谢殿下!”萧君默躬身施了一礼。

    “坐吧。”李祐摆了摆手,“萧君默,说实话,本王挺佩服你的胆识,不过你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能够龙腾于天、位登九五呢?”

    “殿下既然如此开诚布公,那我也就跟殿下敞开心扉了。”萧君默坐了下来,“实不相瞒,我并不敢认定殿下必能成功,但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咱们可以赌一把。”

    “你就是个走投无路的钦犯,你当然想赌了!”李祐脸上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反正是贱命一条,赢了就是一生富贵,输了也没失去什么。可本王一个堂堂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日子过得这么滋润,万一输了那就是万劫不复,连当个庶民都不可得。你说,我为什么要赌?”

    萧君默淡淡一笑:“殿下,说句不恭敬的话,你眼下的日子,恐怕没你自己说的这么滋润。”

    “哦?这话怎么说?”

    “殿下杀了长史权万纪,皇上迟早会拿你是问,就算你能隐瞒这件事,皇上终究还会再给你派个长史,如此殿下就仍然不得自由,处处要受人管束。试问殿下,这样的日子谈得上滋润吗?”

    李祐蹙眉不语。

    “还有,恐怕也是殿下最担心的,便是眼下扎在你肉中的那根刺!”

    李祐眸光一闪:“你指什么?”

    “殿下明知故问。”萧君默又笑了笑,“据我所知,玄甲卫右将军裴廷龙早已率部潜入了齐州城,权万纪出逃便是他派人护送的,可眼下裴廷龙和他的人到底藏在何处,殿下却一无所知。他们在暗,殿下在明,不管殿下要做什么,都会受到掣肘。我刚才来的路上,看见很多巡逻队和便衣暗探在四处游弋,若我所料不错,他们应该就是殿下派出去搜捕玄甲卫的,只可惜到现在为止,他们都还一无所获。我说得对吗,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