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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此时,辩才已经用方觞开启了第二扇铜门,手法跟之前一模一样。门开后,眼前出现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墓室,只见门对面的石壁上凿了一个佛龛,里面供奉着一尊三尺来高的地藏王菩萨的石雕立像,底部是一个双层莲花座,上层座沿刻着“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下层刻着“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萧君默环视整间墓室,发现除了这尊菩萨像之外别无他物,不禁有些纳闷:剩下的那枚角觞要做何用?真迹和盟印又藏在何处?

    楚离桑等人也疑惑地看着辩才。

    辩才看出众人的困惑,淡淡一笑,走到石像前,跪下去拜了三拜,然后起身,把手伸到了莲花座的后面。也不知他在哪里动了一下,便听得一声闷响,下层莲花座居然动了起来,接着慢慢向左移开。

    萧君默和众人都大为诧异,本以为最下层的莲花座肯定是承重用的,没想到居然可以跟上层莲花座和整尊菩萨像分离。萧君默举着火把探头一看,才发现菩萨像和上层莲花座的后部其实是与后面的石壁连成一体的,怪不得不需要承重。如此出人意料的设计,足以看出当初王羲之为了藏匿《兰亭序》和盟印是何等煞费苦心。

    莲花座完全移开之后,底下赫然露出了一个洞口。辩才一弯腰,从里面费力地抱出了一口长方形的盝顶铜函。萧君默连忙帮他把铜函一起放在地上,然后便看见函盖上铸刻着五个字“三觞解天刑”,且文字的边框正是六角形。

    毫无疑问,这只铜函需要的钥匙便是角觞。

    方才萧君默一直在想,《兰亭序》中只有两个“觞”字,那么第三个“觞”字取自何处?现在终于知道了,最后这个“觞”字便出自王羲之的五言诗。也就是说,王羲之在兰亭会上一共写了五六百字,其中不多不少就写了三个“觞”字,两个出自《兰亭序》,一个出自五言诗,写法和字形各有不同,然后用这三个字分别铸刻了三觞。

    辩才取出角觞,仍按相同手法,将阳刻的“觞”字扣在阴刻的反写“觞”字上,接着用力一摁,又向右旋转了一圈,函盖便啪嗒一声打了开来。辩才掀开函盖,深吸了一口气,萧君默等人都拿着火把围过来,只见铜函中铺着好几层的五彩绢帛,想必真迹和盟印便包裹其中。

    辩才环视众人一眼,然后郑重其事地掀开一层层绢帛,从中取出了一只完整的青铜貔貅。但见貔貅的身体左侧刻着“天刑”二字,右侧刻着“之觞”二字,这便是天刑盟的盟主令牌了。接着,辩才又取出了一只黑色帙袋,忽然抬头对众人道:“把火拿开一些。”

    萧君默等人连忙将火把拿远了些。

    辩才凝视了一会儿帙袋,才慢慢解开袋口,从中抽出了一卷法帖,法帖以暗黄色云纹绢帛裱褙,看上去庄重而古朴。然后,辩才解开卷轴上的丝绳,怀着异常肃穆的神色,缓缓将字帖展开——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的庐山真面,就此袒露在萧君默和众人面前。

    看着那一个个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文字,领略着这位书圣纵横恣肆、遒媚飘逸的笔意,萧君默仿佛看到了逸兴遄飞的王羲之正手执鼠须笔,面对蚕茧纸挥毫泼墨的情景,而今上李世民对王羲之书法的评价也在此刻浮出脑海:

    详察古今,精研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

    除了欣赏书法之美,萧君默最关注的,莫过于真迹中那些洋洋洒洒的“之”字。事实果然不出他当初所料,王羲之在《兰亭序》中所写的二十个“之”字,的确个个不同!按萧君默之前的推测,冥藏很可能是因为手中没有各分舵的阴印,所以才千方百计要找到《兰亭序》真迹,以便用这些不同的“之”字复制各分舵阴印,从而号令它们。所以萧君默当时便已断定,这二十个具有防伪功能的“之”字,很可能就是《兰亭序》的核心秘密,至少也是核心秘密之一。如今看来,这些推断应该都是对的。

    见萧君默凝神不语,辩才道:“萧郎,见到千古书圣的墨宝,有何感想?”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萧君默随口吟道,“晚辈觉得,曹植在《洛神赋》中的这一佳句,用来形容书圣的法帖,最合适不过。”

    辩才哈哈一笑:“萧郎历经九死一生,护送贫僧至此,应该不只是为了欣赏王羲之的书法吧?”

    萧君默也笑了笑,便将此前对《兰亭序》秘密的推测和现在得到的证实一一说了。辩才闻言,不禁笑道:“萧郎果然睿智过人,连这个也能猜到。没错,这二十个‘之’字正是《兰亭序》的秘密之一。也正因此,冥藏才会不择手段想得到它。”

    “爹,”楚离桑好奇道,“既然这只是秘密之一,那说明《兰亭序》还有别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辩才瞟了萧君默一眼,微微笑道:“除非咱们选出了新的盟主,爹才能说,否则……这个秘密就只能是秘密了。”

    “盟主!”华灵儿忍不住对萧君默道,“你快答应了吧,别再磨磨叽叽了!男子汉大丈夫,就不能拿出点当仁不让的气概吗?亏我还一直把你当英雄呢!”

    “那是你认错人了,我可不是什么英雄。”萧君默淡淡道,“更何况,咱们之前在客栈不是说好了吗,取出这两样东西后,便去找袁公望和庾士奇,跟他们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那是你们说的,我可没答应。”华灵儿翻了下白眼。

    萧君默忽然想到了什么,便没再理她,对辩才道:“法师,关于天刑盟,晚辈还有一些疑问未解,不知您能否赐教?”

    辩才一笑,撩起衣袍下摆,竟盘腿坐在了地上:“萧郎,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新盟主的候选人,本盟的事情,理应让你知道,还说什么赐教不赐教呢?”

    “那就多谢法师了。”萧君默也跟着席地而坐。其他三人见状,也都围着铜函坐了下来,无形中便坐了一圈。

    “萧郎想从哪里问起?”

    “万事皆有缘起,就请您从头开始吧。”萧君默道,“首先,晚辈最想知道的是,王羲之为何要成立天刑盟?”

    “萧郎熟读史书,应该也知道,晋穆帝永和九年,正是东晋王朝内忧外患之时,外有强敌窥伺,内有将相争权,王羲之虽任会稽内史、右军将军,且心忧天下,但对时局却是有心无力,遂借兰亭之会,召集当时各大士族代表,商议如何拯救天下。而最核心的议题,便是讨论是否建立一个不为朝廷控制、不被权力斗争左右,又能暗中守护天下的秘密组织。所幸,此议得到了大多数与会者的支持,于是天刑盟便应运而生了。”

    辩才所言,与萧君默此前在秘阁查阅史料时所做的判断完全一致。然而,天刑盟成立之后,究竟做了哪些“守护天下”的事情,萧君默却一无所知。想到这里,他当即提出了疑问。

    “晋孝武帝太元八年,东晋与前秦爆发了淝水之战,想必萧郎耳熟能详吧?”辩才反问。

    “当然。”萧君默道,“这是历史上一个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东晋仅以八万兵力,大破前秦苻坚号称百万实际亦有八十余万之大军,令前秦元气大伤,随后乘胜北伐,一举收复黄河以南的大片故土,堪称挽救晋室危亡的关键一战。”

    “没错。那萧郎应该知道,东晋一方指挥此战的人是谁吧?”

    “是谢安、谢玄叔侄。谢安是后方主帅,谢玄是前方大将。”

    “那你知道,除了公开身份之外,谢安、谢玄叔侄是什么人吗?”

    萧君默不假思索道:“谢安既然参加了兰亭会,并且作了诗,那自然是天刑盟的人。”

    辩才点头:“兰亭会上,谢氏家族成立的分舵,名为羲唐,谢安便是首任羲唐舵主,谢玄是羲唐右使。淝水之战爆发时,王羲之已去世二十多年了,所以当时天刑盟的实际决策者,便是谢安。”

    萧君默恍然:“如此说来,淝水之战的胜利定然与天刑盟有关了?”

    “正是。毫不夸张地说,倘若没有天刑盟,淝水之战绝对是另外一种结果。”

    萧君默少时读史,便对淝水之战印象深刻,同时也发现其中有不少事情难以用常理解释,现在知道有天刑盟参与其中,那么一切谜团便都可迎刃而解了。

    辩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于这段历史,萧郎是不是曾有许多疑问?”

    萧君默点点头:“晚辈当初读史,读到这一段时,的确疑窦丛生,首先感到疑惑的,便是谢安在战前的态度。据说当时前秦大兵压境,建康震恐,可谢安在大战前夕却气定神闲、泰然自若。谢玄前去请示这一仗该怎么打,他只说了四个字:‘已别有旨。’当时我就看不懂谢安这话什么意思,更不明白他面对强敌为何如此镇定。现在看来,谢安显然已经将天刑盟秘密部署完毕,才会如此从容。‘已别有旨’的表面意思是朝廷已有另外的旨意,但真正的含义应该是在暗示谢玄:他已经对天刑盟做好了安排。之后,谢安又故意离开京师建康,跑到了山中别墅,据史书称是‘亲朋毕集’,并与友人下围棋赌别墅。依照常理,这也是无法解释的。大战在即,你却在山中呼朋引伴,聚会赌棋,这像什么话?可现在就解释得通了,谢安此举,显然是把天刑盟下属各分舵的舵主召集到一起面授机宜。之所以离开京师跑到山里面去,正是为了避开朝廷耳目,而所谓‘围棋赌墅’,也是掩人耳目之举。”

    辩才闻言,微笑颔首。

    楚离桑、华灵儿和米满仓虽然对历史不熟,但也都听得津津有味。

    “萧郎,你这些分析,都与事实相符。”辩才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疑问?”

    “当然有。”萧君默接着道,“我的第二点疑惑,便是淝水之战中,东晋一方的战术。据史书称,当时前秦大军紧逼淝水西岸列阵,与晋军隔岸对峙,谢玄却派人去对秦军前锋主将即苻坚的弟弟苻融说,请秦军往后退一点,晋军要渡河与他们在西岸决战。这从兵法上来讲,显然是犯了大忌。其一,由于秦强晋弱,秦军的战略肯定是力求速战,而晋军的最佳战略应该是避敌锋芒,坚壁清野,利用淝水天险与敌人打持久战。可事实恰好相反,谢玄居然主动求战,这完全不合常理,令人匪夷所思。其二,历史上很多战役,都是趁对手‘半渡’之时发动攻击,从而取得胜利。苻坚和苻融正是打算采取这个战术,才会同意谢玄要求,主动后撤。照理说如此一来,晋军渡河渡到一半,秦军完全可以发动攻击,落败的肯定是晋军一方,可最后的事实又恰好相反:谢玄居然率领八千骑兵成功渡过了淝水,并一举击溃秦军,还斩杀了苻融。如此轻而易举便赢得了胜利,看上去也太奇怪了,总让人感觉很不真实,倘若不是史书所载,我恐怕会认为这是个杜撰的故事。”

    辩才呵呵一笑:“那萧郎是否还记得,有哪些具体细节让你感觉像是杜撰?”

    萧君默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史书说到秦军后退的时候,用了这么八个字:‘秦兵遂退,不可复止。’意思就是秦军主动后撤的时候,忽然就乱了,而且乱得一发不可收拾。这样的记载就很可疑,秦军既然是主动后撤,苻融也不是等闲之辈,岂会一撤就乱了呢?”

    “是,萧郎的怀疑很有道理,现在贫僧就可以给你答案:秦军之中,其实早就打入了天刑盟的细作,而且人数不少,所以虽然苻融是主动率部后撤,但关键时刻却被潜伏的天刑盟成员打乱了阵脚。正是因为谢安早就埋下了这颗棋子,才会授意谢玄主动邀战。若非如此,便真如你所说的,犯了兵法之大忌了。”

    “怪不得!”萧君默恍然,旋即又想到什么,“还有,史书记载,秦军阵脚乱了之后,苻融‘驰骑略阵,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这样的细节也令人怀疑,苻融亲自上前压阵,他骑的马居然会被乱兵挤倒,现在看来,定然也是潜伏在他身边的天刑盟细作干的吧?”

    辩才一笑:“据我所知,在大战前夜,我盟的细作早就给苻融的坐骑偷偷喂过巴豆了。”

    萧君默哑然失笑。

    巴豆是很厉害的泻药,倘若苻融的马真的被喂食了巴豆,那肯定是“一泻千里”、四蹄发软,难怪被乱兵一挤就倒了。可是,天刑盟的人又是如何打入秦军内部的呢?并且还能潜伏到苻融身边暗施手脚,级别肯定不低,这样的人会是谁呢?

    萧君默极力回忆着当初读过的史料。忽然,一个名字跃入了他的脑海。

    “法师,这个潜伏在秦军内部的天刑盟成员,会不会是……原晋军襄阳守将朱序?”

    “萧郎如此判断,根据是什么?”辩才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据我所知,这个朱序曾经困守襄阳一年,最后城破被俘,投降了苻坚,此后颇受苻坚赏识,被任命为度支尚书。淝水之战,朱序也随苻坚、苻融到了前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朱序至少在战场上发挥了两次至关重要的作用。”

    “哦?说来听听。”

    “第一次,是大战前夕,苻坚、苻融攻占寿阳,与谢安之弟谢石所部对峙,彼此都还摸不清对方的虚实。因此,苻坚便派遣朱序前往晋军大营劝降,而朱序恰恰就在这时向谢石提供了秦军的重大情报。他告诉谢石:秦军虽然号称百万,但大部分兵力还在行军途中,尚未抵达前线,晋军应抓住战机主动进攻,击溃敌军前锋,挫其锐气。谢石得到情报,即命谢玄派遣猛将刘牢之率五千精兵奔袭洛涧,果然大败秦军前锋,史称‘洛涧大捷’,从而赢得淝水之战首战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晋军士气……”

    “这个苻坚就这么信任朱序?”楚离桑插言道,“派他去劝降,结果人家非但没劝降反倒送出了情报,事后苻坚就压根没怀疑他?”

    “就是!”华灵儿也道,“我看这个苻坚真是脑子坏掉了!”

    萧君默一笑:“说实话,当初我看书看到这一段时,也跟你们抱有同样的疑问,可现在看来,这个朱序之所以能博得苻坚的赏识,在前秦朝廷中身居要职,并且能在两军对峙时得到这个所谓劝降的机会,顺利送出情报,最后又能安然无恙,没有引起苻坚的怀疑,原因就在于他是天刑盟的人。换言之,这些事情,作为一名普通的将领恐怕是做不到的,只有受过秘密组织长期训练的间谍,才有可能胜任。所以,我甚至怀疑,这个朱序本来便是肩负特殊使命,主动打入秦军内部的……”

    辩才朗声大笑:“萧郎果然犀利!你说得没错,朱序正是天刑盟羲唐舵的重要成员。当初他坚守襄阳达一年之久,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原本已做好了殉国的准备,却在最后关头接到了谢安的密令。谢安告诉他:将计就计,放弃抵抗,假意投降苻坚,借此打入秦军内部,以便在日后发挥作用。”

    “谢安这个人当真不简单!”萧君默不禁赞叹,“此计既保住了朱序一命,又趁机在苻坚身边埋下暗桩,为日后的胜利打下了坚实基础,实在是高明之至!就此而言,晋朝能够在淝水之战中以弱胜强,绝非偶然!也难怪谢安在战前会那么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对了君默,”楚离桑道,“你方才说这个朱序发挥了两次关键作用,还有一次是什么?”

    “这一次就更厉害了!”萧君默道,“据史书记载,就在决战当天,谢玄刚刚率部渡过淝水,秦军阵脚稍微有点乱的时候,这个朱序竟然在秦军阵后大喊:‘秦兵败矣!’于是秦军一下就全乱了,各自奔逃,互相践踏,谢玄乘胜追击,秦军全线溃败。毫不夸张地说,朱序在紧要关头这一声喊,作用抵得过十万大军!”

    辩才抚须颔首:“萧郎所言甚是,朱序在敌营卧薪尝胆整整四年,这一声喊,自然是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那苻坚号称百万的大军就这么败了?”华灵儿一脸诧异,“我怎么觉得这仗输得有点稀里糊涂啊!”

    “这就是暗战的力量。”萧君默道,“表面上看,是谢玄与秦军在淝水对峙交战,实际上,却是谢安在建康运筹帷幄,指挥天刑盟的人在隐蔽战线上打了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战。如果不是左使今天揭开了谜底,我们谁也不会知道淝水之战的幕后真相。”

    “爹,”楚离桑问辩才,“淝水之战中除了朱序,天刑盟还派出了什么人没有?”

    “这是当然!”辩才道,“不瞒你们说,当时谢安把天刑盟的十九个分舵全都派出去了,一个也没落下。”

    萧君默闻言,迅速思忖了一下,忽然道:“法师,如果我所料不错,洛涧大捷应该就少不了天刑盟的人。”

    辩才一笑:“萧郎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据史书记载,当时驻守洛涧的秦军先头部队有五万人,而进攻洛涧的刘牢之只有五千人,本来便是以寡敌众,可据说刘牢之还分兵一部迂回到了秦军的后方,这样的打法显然违背常理。在兵力只有对方一成的情况下还要分兵,这不是更容易被敌人各个击破吗?现在看来,我敢断定,刘牢之绝对没有分兵,从秦军后方发动突袭的,肯定是谢安早已安排的伏兵,也就是天刑盟的人。”

    “没错。天刑盟战前便在洛涧埋伏了五个分舵,总计不下三千人,而且个个都有以一当十之勇。”

    “那我再猜一猜。”萧君默接着道,“史书记载,洛涧大捷之后,苻坚登上寿阳城头,遥望淝水东面的八公山上草木摇动,以为都是埋伏的晋兵,因而心中大惧,于是后世便有了‘草木皆兵’这个成语。可现在看来,苻坚当时看到的并不是草木,而是真的伏兵,只不过不是晋朝军队,而是天刑盟的分舵,对不对?”

    “哈哈!”辩才不由得大笑,“萧郎又猜对了。当时在八公山上,至少埋伏了本盟的七八个分舵。现在,‘草木皆兵’这个成语被你窥破了,还有一个成语,恐怕也难逃萧郎法眼了。”

    “还有哪个成语?”楚离桑问。

    “风声鹤唳。”萧君默脱口而出。

    “‘风声鹤唳’又怎么讲?”华灵儿抢着问道。

    “据史书称,秦军在淝水全线溃败后,‘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十之七八’。这便是‘风声鹤唳’的由来。而今来看,如果说‘草木皆兵’真的有伏兵的话,那么‘风声鹤唳’也就绝不只是单纯的风声和鸟叫。”

    “一语中的!”辩才拊掌而笑,“大战之前,谢安便已经预判了秦军的溃逃路线,故而把天刑盟的其余分舵埋伏在了沿途,之后便对溃兵进行了反复袭扰,加上当时天寒地冻,最终使得苻坚的八十几万大军死了十之七八,回到洛阳时只剩下十余万人。”

    “但是,即便天刑盟在此战中居功厥伟,它的存在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世人知晓。”萧君默接过话茬,“出于这个考虑,淝水之战后,谢安便极力掩盖天刑盟在此战中的种种蛛丝马迹,所以晋朝史官也只能模糊记载。职是之故,后世之人如我辈阅读这段历史时,才会心生疑惑,觉得其中许多事情难以用常理解释。我说得对吗,法师?”

    “对,谢安事后的确进行了掩盖,这也是不得已的。”

    “爹,那除了淝水之战,天刑盟后来又做了什么守护天下的事?”楚离桑问。

    “后来,谢安主导北伐,收复了黄河以南的大片故地,天刑盟自然也是功不可没。只可惜,谢安功高遭忌,不得不急流勇退,主动放权,之后天刑盟便暂时沉寂,但守护天下的志愿从未改变。此后二百余年,每逢天下易主、改朝换代之际,背后其实都有天刑盟的参与并推动,若遇重大且危急的时刻,天刑盟更是不惜动用遍及朝野的力量进行干预,乃至操纵王朝更迭,决定君权归属,左右历史走向。天刑盟这么做,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辅佐明主、澄清海内,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不再受战乱与苛政之苦。诸如南朝各开国之君宋武帝刘裕、齐高帝萧道成、梁武帝萧衍、陈武帝陈霸先,在其成就帝业的过程中,都曾得到天刑盟的鼎力支持。说白了,这两百多年间,南朝君王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看似风云变幻、乱象纷呈,其实背后有一种力量始终未曾改变,那便是天刑盟对历朝政局的干预和掌控。

    “然而,也许是历任南朝君王才干不够,抑或是天意使然,天刑盟一直盼望的天下一统始终没有在这些人的身上实现。直到北周末年,北朝的权臣杨坚代周立隋,短短数年便在北方建立了一个繁荣强大的大隋王朝,俨然有一代雄主之姿,时任盟主的先师智永才蓦然意识到,天刑盟翘首以盼了两百多年的天下一统,很可能会在杨坚的手上实现。于是,在此后隋朝攻灭陈朝统一天下的进程中,历来奉南朝为正朔的天刑盟,便毅然抛弃了荒淫无道的陈后主,转而支持北朝,给予了杨坚、杨广父子不遗余力的帮助。

    “此后,分裂了数百年的天下终归一统,隋文帝杨坚也不负众望,励精图治,缔造了国泰民安、河清海晏的‘开皇之治’。对此,智永先师无比欣慰。遗憾的是,这个盛世只维持了二十多年,隋炀帝杨广继位之后,便横征暴敛、穷兵黩武,以致四方群雄纷起,天下再度分崩离析。秉承‘邦有道则隐,邦无道则现’的本盟宗旨,智永先师当即调动天刑盟的力量,重新展开守护天下的行动,把一部分分舵派到瓦岗辅佐李密,同时亲率冥藏、羲唐等分舵前往江陵,辅佐南梁萧铣……”

    听到这里,萧君默发现,当初魏徵果然对他隐瞒了实情,实际上魏徵加入瓦岗之前便已是天刑盟的人,包括自己的养父萧鹤年也是。思虑及此,萧君默忍不住打断了辩才:“对不起法师,晚辈打断一下,听您这意思,天刑盟是故意把宝分开押在了几个枭雄身上是吧?”

    辩才笑了笑:“押宝这说法倒也有趣。没错,每逢乱世,天刑盟都是这么干的,从来不把宝押在一个人身上,因为那样风险太大。除非天下大势已经明朗,天刑盟才会全力支持某一个人。”

    “那李密降唐之后,魏徵和家父转而辅佐当时的太子李建成,应该是奉盟主智永的命令吧?”

    “是的,当时盟主便已看出,在四方的割据政权中,李唐势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所以对魏徵下达了命令。”

    “那无涯分舵的吕世衡辅佐当时的秦王,也是奉了盟主之命吗?”

    “吕世衡是盟主很早便放在秦王身边的一颗闲棋冷子,不是辅佐,只是放在那儿盯着,以备不时之需。”

    萧君默想着什么,忽然有些困惑:“据我所知,冥藏离开江陵之后,也是去长安辅佐隐太子,那他为何不知道魏徵临川舵的存在呢?”

    “这正是盟主的苦心所在。因为当时冥藏的野心已经暴露,盟主担心他会越轨,所以没把临川的事情告诉他,目的便是让魏徵暗中监视冥藏,以防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但是冥藏却知道吕世衡无涯舵的存在?”

    “那是当然。无涯是暗舵,本来便负有拱卫冥藏主舵之责,所以冥藏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而且可以直接号令吕世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