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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节

      “传说故事一般会有一定的夸张色彩,但基本和事实不存在太大的出入,在汉族传统民间故事中,也有关于月亮的拟人化传说,你说的这个或许也是存在于苗族某个阶段的真实事件,只是当时的苗人用某种艺术手法将月亮比作了一个女子……”

    “……”

    “当初海市人也许真的对天上的月亮试图做过什么,毕竟苗族本就是信奉月亮女神的特殊民族,可他们的祖先如果当时如果真的成功偷走了所谓的仰阿莎的影子,为什么现在还要找一个善于驱使皮影的公鸡郎在背后一直帮助他们?”

    “……”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公鸡郎的存在或许就是他们手头需要的,仰阿莎,也就是‘月亮最真实的阴影’当年事实上没有被他们的祖先成功带走,或许是藏匿在了某个特定的地方,或许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被任何人找到,这才使得他们反复来到这个地方一次次重复寻找……而公鸡郎之所以要长久的驱使那些当年受害人的影子,甚至是不愿意放他们离开,除了他自己单纯地想要报复当年的事,还因为他其实是在被迫帮助那些海市人在东山上寻找一件东西……”

    晋锁阳口中的推测说到这里就停下了,背抵着墙站在雪地上的秦艽脸上的神色也渐渐转至了然,咬着牙已然说不出一句话的豹女额头上却开始密密麻麻地充斥着豆大的汗珠子。

    而下一秒忽然一起默契地望向头顶的红色月亮,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睛的秦艽这才听到那头不远处站着的白发青年用下意识放轻的声音冷冷开口道,

    “因为,它们一直在找的,其实就是海市人的先祖当年掉落在东山的……属于月亮的影子。”

    “……你……你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有谁能证明你们刚刚说的这些话都是真的!!!那些死人吗?还是其他人!!你能找到还能活着证明你推测的人吗!!”

    “……当然能了,豹娘娘。”

    像是抵死不愿去承认晋锁阳刚刚口中所说的话,满头冷汗的豹女这口中的话还没大声嘶吼完,语调怪怪地在她身后笑了起来的秦艽就所幸懒洋洋地打断了她的话。

    而猛地抬头一对上这眼神像某种爬行动物一般气质微妙的古怪男人,下一秒,眼神恐怖地阴沉下脸的豹女才看着面前的秦艽冲她转了转灰色眼珠并阴森森地笑着开口道,

    “你不会真以为母鸡夫人没了脑袋,就没办法把当年的有些真相亲口说出来了吧?”

    “你这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当年故意幻化成夫妻观灯里的‘妻子’的样子混入那意外闯入这里的把人队伍之中,又借机引诱的那几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凡人和你一块煮了母鸡夫人的事,就真准备这么简简单单地给忘了吗?”

    “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找死!!你找死!!!”

    “听不懂?可那‘妻子’的皮影,还有无辜受骗的母鸡夫人和公鸡郎却都有些话想亲口对你说呢……”

    这恶鬼催命般的话说着,眯着灰色眼睛的秦艽也稍稍抬起手指尖示意因为鼻青脸肿所以只能呆呆瞪大眼睛的豹女看向身后的墙面。

    而一对上他的眼神,面无表情地站在巷子的另一处目睹着这一幕的晋锁阳干脆也将自己掌心的虎威和手上的鸡笼给一块丢了出去。

    待一阵刺目的金光在众人闪过后,那先前曾经附身在一个被爆竹童子连累的本地妇女的身上,又碰巧被当时路过的晋锁阳和秦艽所救,最终也从卫生所中侥幸逃脱的‘妻子’皮影才连同地上被绑着的公鸡郎一块仇恨又绝望地抬起自己空洞的眼睛,并面露悲苦地指着那面无人色的豹女一字一句开口道,

    “就是……就是这个女人……就是这个豹子脸,长着翅膀的女人……在红色的月亮里出现……又变成了我的样子欺骗了老郑……沈老师还有所有人……是她当年害得……我们所有人都落入圈套……最终死无葬身之地……就是她……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啊……啊!!!”

    ……

    时间再次回到两小时前,公鸡郎多年驱使下的人皮影子们正发疯一块扑向不远处的‘秦艽’。

    然而令人感到出乎意料的事,没等它们伸手触碰到那个脚步匆忙,像是只会往前一板一眼走路‘秦艽’,头顶的一道忽然响起的炸雷就朝着这些人皮影漂浮的方向劈了下来,并掀起云层带起一层震慑万物的青色龙气。

    而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一个劲往前走的‘秦艽’了,鬼叫着被威严的龙气掀开的人皮影纷纷痛苦咆哮被炸了开来,一张张死死地黏在墙上几乎撕都撕不下来

    等亲眼目睹这一幕,躲在墙角里暗自用绳子操纵着一切的公鸡郎也不敢相信地瞪大了鲜红的眼睛,并暴怒地从干哑的嗓子眼里发出了一阵尖锐恐怖的嘶吼。

    再等简直像是患上失心疯了的公鸡郎猛然间扑上去抓起那碎裂在地上,以至于手脚和脑袋都分家了的‘秦艽’定睛一瞧。

    俯下身佝偻着背的公鸡郎这才发现这让他刚刚信以为真,并跟了一路的鬼东西竟然也是张不知是被谁弄出来的,糊弄人双眼的影子。

    只是这东西居然并非他制作的那些丧心病狂的人皮影,而是个用一张白纸随便糊出来的纸人影子。

    “啊……啊……啊!!!”

    像是忽然魔怔了一般疯狂又暴躁地咆哮了起来,两只红眼睛就快流淌出血来的公鸡郎死死地看着手上的那些碎纸屑被风一吹仿佛就散了,当即就想站起来抓住那躲在暗处故意戏弄他的罪魁祸首。

    可还没等混乱不堪的脑子彻底醒悟过来,这疯疯癫癫的老怪物就听一旁的角落里传来一阵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再等神经十分敏感的公鸡郎鼓起红眼珠子一抬起头,他就看到那个先前应该被他直接杀了的,名字大概叫秦艽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抱着手靠在墙边看着他,又以一种相当嘲弄刺激人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公鸡郎,或者说……石暮生,多日不见倒是别来无恙啊?”

    “……啊……啊……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一晚的那条……”

    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公鸡郎先前并不知道秦艽就是那一晚在赤水旁忽然救走晋锁阳的人,所以眼下猛然间醒悟自然是恶狠狠地就望了眼这几次三番打乱自己的青龙,而闻言倒也不忌讳在他的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份,秦艽闻言只笑了笑,又面含冷嘲地开口道,

    “我是谁不重要,但你的左手指骨一早地被雷击中受了伤,之后那么多天又为了抓回那些皮影的事拖延了多日,眼下怕是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抬起你杀人无数的手来好好站起来抓我了吧?”

    秦艽这话一出,下意识死死捂住自己布满皱纹左手的公鸡郎也是身形一僵,他佝偻衰老的身形像是又被天生一道雷给击中了,半天竟只敢阴狠地瞪向面前这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身份还尤其神秘的古怪男人,又颤颤巍巍地捂着自己的左手发怒般嘶吼道,

    “……你在说……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听不懂……我一句话都听不懂!!!”

    “听不懂?那不如我们就这样换个话题,你为何之前对那晋锁阳穷追不舍,先是用人面禽害他,还将他推下山崖,之后甚至不惜和那豹女勾结也要取他性命?”

    “呵……呵,我为什么……害他……他老娘……和那帮……狼心狗肺的畜生……一块杀了我婆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母债……子偿,那小畜生……难道不……该死吗……我就是……活扒了……他那身……人皮,再砍掉……他的脑袋,也未必……能解……心头只恨……哈……哈……哈哈……”

    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执念已经完全使老迈的公鸡郎陷入疯狂之中,他不再如年轻时那般记得很多事,但是亲口张开满嘴腐烂的黄牙说到那多年前与晋锁阳母亲等一众人结下子孙结仇之事,他的语气还是格外的血腥而残暴。

    而眼神阴森听着他在那儿臆想这如何杀死晋锁阳,虽然他刚刚听了某人的话专程出现在这里,但其实满心充斥着不耐烦的秦艽也是冷笑不语,随后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讽刺地翘了翘嘴角,又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灰色的眼睛开口道,

    “你之所以一直以来都觉得晋锁阳罪该万死,甚至多年来想尽办法要报复他,是因为你认为晋锁阳的母亲和那些人一块杀害了你的妻子,可杀人者固然要承受他们应有的代价和惩罚,但你真的觉得自己这双眼睛所看到的真相就是真的了?所有的真凶已经得到报应了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如今已经把这些事都已经忘光了吗?戊戌年的那个下过暴雨之后的晚上,你被多年来一直纠缠于你的罗刹人邀请去海市做客所以并不在家,其实你心中或许真的不想和它们有太多往来,只是想在东山上继续正常生活下去,但可惜,你的这些想法那些一心想找出关于东山真正秘密的罗刹人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

    “关于那个神秘的秘密,你当年未必知道的十分详尽,但你的家就安在鸡笼岩石,所以你无意中还是发现了一点蹊跷之处,这让你十分不安,因为那些罗刹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可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说出那个秘密所在,而很快,麻烦就这样找上门了,那个晚上你的妻子母鸡夫人和那一窝未出生的鸡蛋被留在了家中,而你则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

    “你没有想到一晚上过去后,当你在天亮后匆忙回到家中时,看到的竟会是灶台底下被吃的只剩下脑袋的母鸡惨死的样子,事实上,你也不知道,就在你离开的那一晚,有一个你如今所熟悉的豹女悄悄地来到了鸡笼岩石,又哄骗了几个压根不知道情况的凡人来到了你的家中……”

    “……”

    “豹女和罗刹人欺骗了你,罗刹人和母鸡的死百分百脱不了干系,当年的真相并非你看到的如此,至少不全是如此,而且,有个多年前心中对你有亏的人现在还想同你认真地说些话,你和母鸡夫人愿意听听她究竟想说些什么吗?”

    “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这些话……为什么!!”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但你不妨问问你自己,你要的究竟是一个确凿的真相,还是一个发泄的机会,如果你并不在乎抓出真凶,杀死任何一个可以填满你愤怒的人当然是个好办法。”

    一听到这狡诈又暗含深意的话,公鸡郎面具后完全衰老丑陋的脸也僵硬了一下,他浑浊混乱的脑子里一时间不知道秦艽嘴里说的人究竟是谁,但很快就有个满心畏惧地发着抖,还隐约在低声哭泣的中那年女人影子就主动从墙里头一点点地靠近了公鸡郎。

    【啊……啊呜……啊呜……】

    口齿不清地张合着嘴唇就用那些鬼话嚎哭了起来,披头散发的女人像是已经无法在好好地说出完整的话,低头言语含糊地痛哭了半天才让秦艽和公鸡郎勉强听懂她究竟在说什么。

    而待面色惨白的公鸡郎试图去一点点接近这女人的影子并仔细聆听时,因为怨恨偏激以至于被恶人蒙蔽而疯癫了一辈子的老人这才听到那女人的影子其实仅仅只是在反反复复,绝望而悲凉地重复着三个字。

    【对不起】

    “!!”

    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公鸡郎猛然间看向那女人模模糊糊的影子,却只见那一滴滴如泪水般的东西从影子的面颊上滑落,又张张嘴艰难地再次开口道,

    【对不起……呜呜……对不起……是我们做的不对……千错万错都是我们贪心……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老翁……对不起!!”

    ……

    那多年前因为贪心才受豹女哄骗,以至于犯下大错的‘郑女士’最终如往事云烟般转至呜咽无声。

    表情阴森,红着双眼睛的公鸡郎怀抱着怀中妻子的头死死瞪着这欺瞒了自己多年的豹女,一时间竟有将这歹毒心狠的豹子女人生吞活剥了的心。

    而眼看着周围明显越发不利于自己的一切,额头上冒着汗,手掌也在轻微颤抖的豹女那尖锐的豹爪和羽毛都阴沉地发起抖来。

    “……,……,……”

    直到隐约喘着粗气的她将自己完全呈现出褐色的,充斥着恶毒的猫眼睛猛然间死死地盯着秦艽,半响她才忽然不顾周围的情况尖啸着飞起来,又挥开翅膀同身后那一大片黑压压的鬼气一块扑向了离自己相对最近的秦艽。

    “……”

    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入了秦艽的眼里,至少在豹女冷笑着对上他的眼睛时他就已经心中有数,而见状当下只眯了眯灰色的眸子,手掌上青金色的龙鳞直接窜出来的秦艽当下只按住自己的手退后了一步。

    可没等他打算悄悄动手招出一道雷来活劈了这善于乔装打扮自己,并用花言巧语哄骗人心的女妖,在一旁目睹这一幕脸色骤然间一冷的晋锁阳就已经挡在秦艽前面又率先动了手。

    “抓着我的手,别动!”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他是真的急了,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挡在自己面前的秦艽先是面容一怔,随后才神情怪怪地回了句,

    “……嗯。”

    而打从看到豹女向秦艽发难就脸色难看的要命,回过头冲脸色古怪的秦艽这般来了一句就又冲着那豹女冷下脸来,等伴着一贯待人斯文有礼的白发青年这辈子还算头一次发起火来的一声大喝。

    ‘范氏,现身!”

    当下,秦艽,公鸡郎包括那目瞪口呆的豹女听着只听着周围有一道道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用力挣脱顶破出白纸的清脆声响。

    接着旁边那一家家人家的窗户,门板上边一个个穿着打扮虽然和年画上的神话人物有些相似,但只要仔细一看就能知道是冒牌货的‘白娘娘’,‘齐天大圣’,‘郁垒神荼’之类的影子也这么举着手里金箍棒,紫金钵之类的东西跳出家家户户的窗户……

    ——又仿佛群魔乱舞般地就在这一声不吭冷着脸的白发青年的驱赶下,张牙舞爪地就将那本还嚣张得不得了的罗刹豹女团团围住又抄起家伙群殴了起来!

    “啊!!这是什么鬼东西!!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晋锁阳!!这个三流姓师!!!我要杀了你们!!你这些见不得人的雕虫小技!!我一定要杀了你们!!!”

    而听到豹女那溃不成军的嘶吼声,将那多年来终于重新发出光芒的范氏姓书一下子打进豹女身上的白发青年只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在居高临下地收回视线后才皱着眉慢吞吞回答道,

    “第一次使用难免三流,就请娘娘多加担待,余生就去姓书内在老祖宗的面前继续辱骂在下吧。”

    “……!!!”

    豹女如炸毛的野猫一般的惨叫很快淹没在了巷子里各种年画人物一阵阵的殴打声中,这诡异

    嘈杂的声音惊动了一旁的寻常人家,半天不远处的小楼上才有个在窗边认真地做作业的本地孩子好奇地探出头,又瞬间惊喜又惊愕地指着窗户外面大叫起来。

    “……妈妈……妈妈……你快看,对面阿姨家窗户上的……大圣忽然跳出去跑了……”

    “这傻孩子又说什么胡话呢,快过来坐下吃饭,你爸爸可就快要回家,这窗户上的大圣怎么可能会跑了……”

    “真的……真的……妈妈你快看……外头还有好多好多妖魔鬼怪呢……啊啊啊!!好厉害啊!!!啊啊啊!!!我真的看到了……”

    ……

    ——“一个白头发的大哥哥用一张发光的纸抓住了一只猫!!!还有一只好大好大的公鸡!!!你快来看看啊!!!啊啊啊!!!妈妈!!你快来看啊!!!他们要跑了!!!”

    ……

    《姓书》云,罗刹女,云中豹女也,性歹毒,千面,最爱食人头颅。

    罗刹豹女经年于月下诱一妇上东山,夜至,又化作郑妇哄其与同行者将母鸡屠于窝中,此后

    留祸害无数。

    此番罗刹海市掩于云中初现端倪,然公鸡郎之怒已消,子孙债已除,实乃善哉,善己。

    ——《姓书·范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