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二十多年前短暂的交集之外，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江晋东的病房里。

    正是因为赵明华的出现，江晋东对顾湛原本回转了一些的态度这才突然急转直下，而且连一点转圜余地都不肯再给。

    除了那次见面，之后几次，他们都是电话联系的。

    江晋东没想到她居然会找上门来，惊讶一瞬之后，他面无表情地将人迎了进来。

    赵明华打量了眼这套不算太小的房子，如果不是地段不好加上时间太老的话，江家卖了这套房再买套小户型的，中间也能赚取不少钱。

    坐下后，她直接开门见山道：“江晋东，你，大概还不知道你那乖女儿槿西已经和顾湛领证了吧？”

    江晋东原本正在倒水泡茶的手一抖，瓶里的热水倒在了桌上，他也顾不得手被烫到了，直接放下水瓶快步冲到赵明华面前，抿着唇怒气紧绷：“你在胡说！这种事，槿西怎么会瞒着我偷偷的来？”

    赵明华慢慢从椅子上起身，不避不让地和他对视：“今时不同往日了！江晋东，江槿西早就不是你以前那个听话懂事的乖女儿了。不信你现在就打个电话给她，她正和顾湛在外面甜甜蜜蜜地度假呢，哪还记得你这个做父亲的啊？”

    都请了顾家的亲戚来吃饭了，这事她还能信口白牙的胡说八道？

    “不可能！”江晋东脱口驳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赵明华笑了笑，咄咄逼人道：“那你现在就打电话啊！”

    仿佛是为了在赵明华面前证明他依然还是江槿西心中那个敬重的父亲，也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江晋东动作慌乱地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让他失望的是，槿西的手机关机了。

    江晋东用力攥紧自己的手机，坚持道：“槿西说了，她是被杂志社外派出差了。”

    虽然这个理由现在听起来着实有些可笑，但他不愿意在赵明华面前有一分一毫的失态。

    他也弄不清这些年自己究竟有没有为当年的决定后悔过，或许有，或许没有。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面对江槿西的时候，他是有过愧疚的，所以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弥补她。

    可有时候老天爷就是喜欢捉弄人，怎么会那么巧槿西就喜欢上顾湛而且还非他不可了呢？

    一个顾湛，在她心里已经超过他这个相处多年的父亲了吧？

    不然，她也不会瞒着他偷偷结婚。

    江晋东面色灰败，以往清明的眸子里渐渐显出了浑浊。

    赵明华今天来是要给他下一剂猛药的，她走上前几步，轻轻说道：“你知道现在养着你女儿的，也就是江槿西的亲生父母究竟是什么人吗？”

    江晋东面色一愕，侧目看向她，不由回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当年乔清婉负气回了滨城，住在乔家的当晚和乔母还有王英起了些争执，结果滑倒了提前生产。

    恰逢那时王英刚好也发动要生乔云，乔家二老和乔清许压根顾不上他们这边。

    乔清婉住院的那段时间，是他一个人忙前忙后的照料的。

    当年滨城妇幼保健院的条件不好，而且医生护士人手也紧张，这么一来，无形中给某些心怀不轨想要做手脚的人提供了便利——

    乔清婉生产后的第四天，他发现孩子被换掉了。

    因为是早产，孩子即便生下来已经有四天了，但还是和刚出生时候的差不多，都是小小的一团。

    但是自己的孩子他不会认错，更何况他的女儿一生下来就有那种病……

    江晋东当即就要去找医院里的人问清楚，那个脚牌挂着他名字的婴儿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抱着孩子还没走出育婴室，就被一个护士装扮的女人拦住了去路。

    江晋东认得她，她是医院妇产科里一个新来不久的小护士，而这个小护士——

    也就是今时今日站在他面前的赵明华。

    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比当年更显刻薄的女人，江晋东再次想起了她当年说服他的话——

    她说，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刚出生的女婴，她的亲生父母不是一般的人家，他的女儿如果跟着他们，一定可以治好病成为正常人，而这一点，他这个做父亲的做不到。没有足够的钱，也可能压根就找不到路子。

    她还说，孩子已经换了，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他把事情闹大了，最后倒霉的只会是他自己，连带着还要连累到孩子。

    最后她说，她并没有想害他的孩子，只是和他怀里女婴的父母有旧怨，刚好撞上了这个机会。如果他不要这个孩子，她就把她卖了。

    江晋东糊涂了，那一瞬间，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被赵明华说动了心。

    大概不是对江槿西的怜悯怕她被人卖了，而是他自己的女儿可以好好生活，做一个正常人。

    当时他在想，江槿西失掉的只是富贵生活，而他的女儿，却能重获新生。

    至于父母的疼爱，他会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给她所有的父爱。而且乔清婉因为早产昏迷了好几天，等她醒过来之后，孩子已经是被换掉的槿西，所以至始至终，她都以为槿西是她的亲生女儿。

    最初几年，江晋东虽然没见到自己的女儿，但是和赵明华一直有联系，也看过那个孩子的照片，知道她过得很好。

    他就是如此自私，就这样，一个谎言的诞生，接下来要靠千千万个来弥补——

    顾湛的出现，从他知道秘密开始，埋在江晋东心底的平静就彻底被打破了。

    他深吸口气，问赵明华：“槿西的父母是什么人？”

    赵明华翘着嘴角，走近几步，红唇轻轻在他耳边缓缓张合了起来。

    而江晋东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赵明华说完后，他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后腰砰的一声撞上了桌角。

    “没想到吧？”赵明华摊了摊手，“我也没有想过事情有朝一日会变成这样，更没想过你们父女会重新回到我的视野里，可事实就是这样，造化弄人。当初我让你千方百计地一定要让她和顾湛分手，你没做到，现在能不能再想办法只能靠你自己。如果她继续留在顾湛身边，和亲生父母碰面那是迟早的事情，毕竟她和自己的母亲长得那么像。一旦到了那一天，江晋东，你觉得你的女儿会怎样？过惯了众星拱月生活的她，突然摔下神坛，她会不会和你的妻子一样，一时想不开就了结了自己？”

    江晋东张了张嘴，苍老的身子顺着桌角一点点地滑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