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对了,母亲,今日祖父与我说话,竟是说起了菩萨,真叫人惊奇!”她想起那位严厉却也慈祥的祖父,顿时有些好奇。
赵氏拍了拍她的后背,叫趴在她腿上的卫明沅起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才开口言道,“慧然大师从前救过你祖父一命,他们是至交,隔三差五就会一同下棋,你祖父话里头带了些佛偈,也不奇怪。”
卫明沅灵光一动,眼睛闪了闪,若真是这样的话,卫延今日对她的青睐便也说得过去了,想来是慧然老和尚与他说了些什么。至于那句嘱咐的话,想来也有可能是慧然通过他之口传的话?
想通以后,卫明沅便不再纠结,反倒是想起了所有事情最初的缘由——慧然的一句批命。心中忿忿,粉拳握紧,有些咬牙切齿地对赵氏言道,“娘,镇国寺的斋菜真叫人念念不忘,正值新年,咱们何不去礼佛,求菩萨保佑合家平安?保佑大哥金榜题名,也保佑母亲为哥哥们觅得如意佳媳。”
“好话这般多,你莫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赵氏像看着不懂事的小孩一般对卫明沅撇去一个“我已看穿你”的眼神,卫明沅于是觍着脸笑了笑,赵氏无法,只好答应了她。
……
正月初二回娘家,襄阳侯府的大门对卫清朗一家表示热烈的欢迎。
舅舅赵蠡看着是个爽朗的人,而舅母卢氏瞧着却是个厉害的,眼睛里不时闪着精光,赵赟还是那样的温文俊秀,与赵赟一胎同生的胞妹赵芸早已出嫁,今日也携了夫婿孩儿回娘家,嘴角一直噙着笑,看起来日子过得滋润。尚且待字闺中,与卫明沅同岁的赵婉对她表现得甚是亲热,像是个活泼的。还有其他庶出的表亲,卫明沅都不失分寸地与他们打过招呼,看起来甚是亲切。
没人知道,卫明沅每见着一个人,就会在心里与原著对号入座,这是荣秀兰原来的公公,婆婆,小姑子……连带着也会点评一句,比方说,卢氏看着那么精明厉害,想来原著里荣秀兰嫁进来也不怎么好过吧,等等。如此,在冗长乏味的见礼认亲戚中,反倒得了不少意趣。
老襄阳侯爱美色,家中子女自然不止赵蠡和卫明沅之母赵龄两个,众多亲戚里,值得卫明沅注意的却只有和赵蠡一胎同生的胞姐,也就是她的大姨赵青以及她的一双儿女——萧崇文和萧婉茹,一个是原著中即将中得状元的表哥,卫明彦的竞争对手,另一个则是原著中二皇子钟爱的侧妃,在原著中可是与荣秀玉斗得难分上下的存在。
当然,如今原著的发展轨迹已然不同,萧崇文能否当上状元、成为二皇子的左膀右臂还未可知,至于萧婉茹,若日后依旧嫁去二皇子府当侧妃,其对手也不会再是荣秀玉,而是秀雅大气的李淑慧。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只是,看着这几个在原著里占据着重要位置的配角们,总会浮想联翩并多几分关注。但也仅仅是多几分注意而已,襄阳侯府值得她用心的只有方姨奶奶一个。
老襄阳侯故去的时候,赵蠡才弱冠,偌大的襄阳侯府当时是老夫人钟氏撑起来的,作为她左膀右臂的方姨奶奶也出了不少力,如今人老了,虽然早已将管家的权柄交给了卢氏,可赵蠡和卢氏却不敢对两人有丝毫的怠慢。方姨奶奶只得赵氏这么个女儿,赵氏过得好,她也就事事顺心,看着很是亲切的一位老妇人,保养得宜的脸庞让卫明沅找到了赵氏妍丽的长相的源头。
说起来,卫明沅长得更像卫清朗一些,没有太多的攻击性,反倒是大哥和二哥随了赵氏的长相,是那种一眼就能抓住人眼球的相貌。二哥卫明哲近来练武晒黑了不少,倒添了些英武之气,可大哥却活脱脱的一个白面书生,叫今日襄阳侯府的众多表姐妹一颗芳心暗付,可惜,有卫明沅在,这些个表姐妹们恐怕要失望而归,她可不希望大哥子嗣有碍或是给她生出个不健全的外甥来。
此时,方姨奶奶拉着卫明沅的手,不停地说好,“嫁去宁王府,要好生过日子,莫让你爹娘他们为你担心,宁王虽然不良于行,这么多年也只是与人疏于往来,倒是没有不好的传言,你若是用心去经营,即便只是这么几年的光景,相信王爷也不会亏待你的。”
与赵氏忧心女儿动心受伤不同,方姨奶奶显得更开明和实际一些,赐婚之事不可更改,既如此,与其心生怨怼与宁王疏远着,倒不如从好处去着想。同样一件事,用不同的心态去看待,自然会得到不同的结果。
卫明沅早先便从赵氏的言语中得知这位亲外祖母是个有大智慧的,如今相处,听她一席话,竟也有茅塞顿开之感,言道受教。
看着欲言又止的赵氏,方姨奶奶轻拍她手背,宽慰道,“你也不用担心太过,沅丫头是个聪明有主见的,而且心地纯善,不管是宁王,还是老天都不会亏待她的。顺其自然便好!”
被母亲看出心思来,赵氏有些讪讪,当局者迷,她作为一个母亲,看待事情难免会有些失却平常心。她怕女儿动心日后伤心,可若是不能拿出一颗真心真诚以待,王爷又怎么可能会对卫明沅好?再者,皇上赐婚,女儿即便日后守寡,也应该没有再嫁的可能,不叫她动心,是让她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一点念想都没有吗?
更何况,感情之事从来不是他人拦着阻着便能左右的,在这方面,赵氏有些着相了。如今听了方姨奶奶的话,倒是释然了一些。
回到家中的卫明沅,想起真正孤零零一个的宁王,发了善心,写了长长一封信,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有关于这些人的,有关于在襄阳侯府的所见所闻的,也有她的喜怒哀乐。
毫无生气的白纸黑字,宁王却能感受到里头的生气盎然,联想到写信之人时而皱眉时而嘟嘴时而含笑的情态,在心里数着日子,觉着也是时候登门,向未来岳父岳母拜年了。
第33章 认可
赵氏有些复杂地看着宁王递来地帖子上的“小婿”二字, 应下了他初五那日登门拜访的请求,回到主院后,却斟酌着和卫清朗开口,“老爷, 您说,宁王殿下对咱家闺女是个什么心思?从前只听说他不良于行, 是个闲散王爷, 有些孤僻不爱与人交往, 如今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咱们府上, 王爷可是都来过好几回了, 还有冰影和雪影两个丫头想来也是他的人,此番前来更是以女婿的身份递的帖子。你说他对咱闺女是不是……”
卫清朗略一沉吟,便道,“王爷对沅儿上心, 总归不是坏事。”
“那你说,王爷她以后,会对咱闺女好吗?”赵氏的诸多担心,说白了其实也是希望卫明沅能够过得好罢了。
“你看沅儿在荣国公府出了事,他便送礼来, 沅儿落水, 他也亲自探视,便是好了,也要亲自看个究竟,还有那荣秀兰的事, 恐怕也不简单……以后的事,我不敢断言,但从目前来看,王爷对沅儿是看重的。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咱闺女那般好,王爷没有理由不待她好的。”卫清朗对这桩亲事又何尝没有担心过,可踌躇许久,最终也不过得出“顺其自然”四字。
赵氏点头,心里却想,要是宁王不是王爷,只是她的未来女婿该多好,老爷便有理由以岳父之尊去告诫他,莫要辜负咱闺女云云。
卫清朗不敢对宁王不敬,却并不代表他没有法子向他表明自个的态度。
初五那日,宁王带了年礼登门拜访,表现得极为彬彬有礼,仿佛那个恶趣味地作弄卫明沅的人不是他。因着卫明沅的缘故,他是愿意给她珍视的人多一些体面的,因而在面对卫府众人时从来没有拿身份压过他们,而是以礼相待,不知道的人,见他这般恐怕会以为他是个知礼好相处的,但其实他的礼数在许多不相干的人那里经常不灵光。
当下,卫清朗和宁王坐在书房内,说了不到几句话,便看着卫明彦提起了他来年参加会试的事。
卫明彦早得了吩咐,如今得到暗示,便按着早先商量好的,笑道,“爹,孩儿近日得了一首诗作,却看不大懂。古语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正好王爷也在,何不一同赏鉴?”
卫清朗假意斥了他一句,“也不看看今日是什么日子,王爷登门来,难不成是和你讨论诗文来的?”
卫明彦讪讪地认错,宁王浅笑着看完这一出双簧,恶趣味地想,如果他此时不接招,后头不知是否还有旁的招数等着他?
也罢,便当是提前热身了吧,毕竟是卫明沅的长辈,可不能怠慢了。
于是笑着接了话头,开口道,“卫大公子求知若渴,本是好事,伯父今日若不能成全了他,卫公子怕是要记挂一整日的,如此反倒不美,本王不才,承蒙不弃,也愿同卫公子一同赏鉴诗文,以供参考。”
卫清朗道一句王爷谦虚,便催着卫明彦道谢,此事便定了下来。
待看到那诗文之时,宁王便笑得意味深长,明白过来今日这般是为何。
无他,这是一首七言诗,写的是女儿次日出嫁,父母前一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情形。
虽则卫明彦言道这是西北那边的才子,用女子出嫁父母不安来隐喻士兵出征家中亲友担忧的情景,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宁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本王觉得此诗应有下阕,是为女婿对丈人和丈母娘的承诺,以此来隐喻将军的壮志和可堪托付,不知伯父以为如何?”宁王意有所指地道。
卫清朗笑眯眯地回道,“将军一诺重千金,却也终究只是一句空话罢了,在我看来,不若将大军实力写出,譬如将军必胜的决心,譬如粮草充盈,譬如将士壮观的数目,要来得更让人信服和安心,王爷以为呢?”
卫清朗不跟你说承诺这些虚的,言明了他更看重实际,宁王会意,笑道,“伯父高见,那位将军爱护士兵之心殷切,必不会叫士兵的老父母失望。”
卫清朗颇为自得地点了点头,马后炮地说道,“这只是老夫的一点个人之见,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卫明彦略低了头暗笑,宁王却面不改色地恭维,“伯父为皇上顾问,讲解经义,学问自然是值得本王信服的。”
卫清朗满意了,随后将宁王丢给了两个儿子,让他们年轻人聊,至于怎么聊?没见卫明哲那小子已经跃跃欲试了吗?
卫清朗和卫明彦准备了什么,宁王或许不知,可卫明哲打算做什么,他却是一清二楚的,谁叫卫明哲的师傅还是他的人呢?
卫明哲在宁王跟前耍了一套拳,又舞了一套刀法,本意是想要向他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告诉他,妹妹有他撑腰,你可别想欺负我妹子,谁知宁王饶有兴致地看完以后,点了宁一上前给他指点,硬生生地将威胁变成了崇拜。
宁王嘴角一勾,心情愉悦地前去拜见未来岳母,期待着和小丫头的见面。
前院发生的事,赵氏已经听说了,暗自决定将卫明哲每日的操练加倍,叫他这般没心没肺!
看着下首相貌出众、文质彬彬的宁王,赵氏再一次感到了惋惜。宁王若非有那样的隐疾,且恐怕时日无多了,也当是个浊世佳公子,那样的品貌谈吐,怕也会是许多闺秀争夺的对象吧,如今这般,着实可惜。
赵氏的忧虑和心中对他的芥蒂,宁王一向知道,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卫明沅才是最为重要的,以后嫁到宁王府来与他厮守的也是她,日久见人心,他只要对卫明沅好了,赵氏的忧虑和芥蒂自然而然就会消除。
看着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淡笑的宁王,赵氏最终斟酌着与他开了口,“翻过了年,沅儿便十五了,可还是个小丫头,我和你卫伯父原本没打算那般早把她嫁人,也没想把她往高门大户嫁去,只希望她能够得一打心底爱她、护她、怜她、惜她的良人,可世事难料,这一天竟是来得如此之早,也不知这是福是祸。”
相比于卫清朗暗戳戳地暗示,赵氏直接掏心窝子的话却更让宁王触动,他端直了身子,郑重地言道,“本王不敢说阿沅嫁与我是福,我如今这般,即便如此说了,想来卫夫人也不会相信,但却能够保证,阿沅嫁与我,不会是祸。”
赵氏眼睛闪了闪,又道,“王爷一言九鼎,臣妇却只是屈居于后宅的妇人,没多少见识,王爷这般说,我便当真了,还望王爷不要食言才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宁王答道。
卫清朗和赵氏趁着新年宁王正式以未来女婿的身份拜访之际,探他的口风,要他的准话,两位哥哥更是参与其中,这些卫明沅并不知晓。
她等在汀兰苑里,疑惑今日王爷在自家爹爹和娘亲那说话的时间长了些,有些好奇他们说了些什么,却也没有多问,未免显得太过急切,迫不及待地见外男,即便那是她未来的夫婿,也是要让人笑话的。
得了母亲的传话,她才笑意盈盈地出了汀兰苑,不期然地在苑门处见着他的身影,他坐在树下,温和地浅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到来。
卫明沅有些奇怪,母亲今日怎么让宁王跑到她院子来了?即便他行动不便,可毕竟是外男,按理母亲不会如此不设防的,莫不是前头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她暗自猜测。
“你怎么到这来了?宁一呢?”是的,宁王的身后,宁一不在,在如此寒冬腊月里把宁王丢在了她的院子门口。
“我想来接你,这里是后院,宁一不好跟着。”他浑不在意地说道,似乎方才孤零零推动轮椅前行的那个人不是他。
他虽未言明,卫明沅却能联想当时的情形,看了一眼他明显冻着了的手,不禁蹙眉埋怨起来,“又没有几步路,我来找你便是,你看你手都冻红了,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呢?”
说着也不避讳,走到他身后,推起了轮椅,方向却是朝她的汀兰苑而去,一边走着一边关切地问他,“如何,快不快,有没有颠着?宁一也太不尽心了,哪能就这么把你丢在这呢?”
卫明沅絮絮叨叨,宁王却不嫌她烦,支着耳朵听着,想起头一回见面她在亭子里也是这般和她的丫头埋怨,说他的仆人不尽心,把他一个人丢在亭子里,嘴角的笑意渐深。
卫明沅让人取来脂膏,仔细地替他的手抹了一层,一边抹着,一边没好气地念叨,“你这人好日子过腻了,找罪受。笑,这个时候还笑,等你冻出冻疮来,把一双手都冻坏了,想挠不敢挠的时候,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只要能进得来阿沅的闺房,便是吃些苦头也是值得的。”说着,他抓住卫明沅抹完药欲要收回去的柔荑,笑得开怀。
冰影和雪影早已识趣地把人都打发出去,把门虚掩上了,卫明沅的眼睛左右游移着,瞧见屋子里没有人,脸颊烫得厉害,支支吾吾地不知该如何接话,想要把手抽回去却偏偏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他伸出另外一只空着的手,像马车里那回一样,将她耳边掉落的一缕鬓发捋到耳后,轻触她小巧的耳朵,心情愉悦地看着它渐渐变成胭脂的颜色。
“阿沅,我今日很高兴。”他道。
“啊?”她抬眸,疑惑。
“因为,咱们又靠近了一点。”他道。
他说的近,指的是得到了卫明沅父母的认可,可卫明沅却以为他说的进了她的闺房,牵了她的手,脸颊更是烫得冒烟,“哦,是吗,那,那挺好啊,哈哈。”她不知所措地胡言乱语。
“你的父母和兄长对你极为爱护,我很高兴。”也很羡慕。
卫明沅得瑟地皱了皱鼻子,“那是!可惜,我的父母兄长要分你一半了。”
宁王微怔,心弦颤动,很想将她拥入怀中,却无法办到,顿时有些黯然。
“阿沅整个人都是我的。”他小声地说道。
卫明沅听到了,却故作不知,“什么?你大声一点,我听不见。”
宁王顿时缄口,卫明沅讨了个没趣,哼了一声,道,“那宣逸也不能是别人的,只能是我的。”
头一次从她的口中听到自个的名,宁王不觉冒犯,反觉得有几分熨帖,他笑着点了点头,“我坐在轮椅上,有些不方便,我等你来拿。”
卫明沅傲娇,“才不要,追人多累啊,我要做被追的那个。”
宁王嘴角的笑顿时淡了一些,却仍旧道了好。
“你等着好了,我以后会是神医,一定会把你治好的。”她非常认真且肯定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嗯,总有一日,我也会健步如飞,追上你的。”他笑了,有些释怀,也许,他应该对卫明沅,对未来多一些信心才是。
第34章 王府
自初五那日过后, 一切如常,但细究起来,却有大不同。
譬如十五元宵,思及宁王府冷清, 宁王也从不到宫里去凑热闹,赵氏便做主下帖子请他过府一同共聚良宵。
再譬如, 宁王总是假借和卫明彦讨论诗文, 行与卫明沅见面之实, 卫清朗和赵氏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林总总, 卫明沅不傻, 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再结合初五那日宁王说的那些关于她有一双爱护她的好父母好兄长的话,不难猜出那日宁王与他们达成了一些共识。
一直对宁王持着观望态度的爹娘做出了让步,宁王应该也对他们做出了关于她的承诺, 否则爹娘不会如此为他大开方便之门。
卫明沅数着余下来待字闺中的日子,竟觉得有许多话未说,许多事未做,对爹娘也孝顺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