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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她打开木箱,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鼓囊囊的布袋,白色的布面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微微泛黄,上面绣着一朵荷花和一个倒过来的“素”字。

    这布袋跟了她很多年,是她高中上手工课的时候做出来的,被她用来装校卡、钥匙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

    到后来,那些东西都派不上用场了,她就用它来装别的东西。

    她从袋子里倒出两枚小小的桃木钉,牢牢地握在掌心里。

    “走了,拜访咱们的邻居去。”危素披上薄外套,故作轻松地说道。

    站在1803门口,危素拢了拢衣服,伸手叩响了面前的铁门。

    “你好,请问有人在吗?”她抬高嗓门,“我是楼下的租客。”

    她的话音一落,周围就再没有任何声音,房子里也没有传来半点动响。

    昏黄的楼道灯下,她莫名觉得空间有些逼仄,好像四面的墙壁都在不断向她压来一样。

    “你要不试试,用粤语再说一遍?”老鬼煞有介事地建议道,“香港的鬼嘛,很有可能听不懂普通话。”

    危素哭笑不得,虽然觉得这个假设不太能成立,但她还是决定用她那蹩脚的粤语试一试,正要开口时,一只手从后面搭上了她的肩膀。

    “谁?!”她被这毫无预兆的一下子吓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因为拿不准对方是人是鬼,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斜着眼睛,飞快地觑了一眼那只大手,手指修长,指节明显,指甲修剪得整齐干净。对方掌心的温度正缓缓透过她的外衣渗到她皮肤上,显然是个活人,她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猛地转身,她挥开那只手,装作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瞪大眼睛看向对方。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五官端正,身材高大,肩膀很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平静的目光透过镜片投在她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打量:“小姐,你深更半夜站在我家门口,还要问我是谁?”

    她刚才喊那句“谁”用的是国语,他也就用一口生硬的港普来跟她对话。

    危素在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立刻就认出了他是谁。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看上去比精英还要精英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留歌的丈夫,鬼妾的饲主,家暴的人渣——乔炜。她在网上看过他的照片。

    危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他。

    “我……我是1703的租客,”她还没组织好语言,有些支支吾吾的,然后想到自己是占理的,把腰板一挺,指向1803的门,“你来得正好,你们家漏水漏到我房间来了,我当然要上来问问。”

    “漏水?”乔炜显然不相信她的说法,“小姐,我将房子购置在这里,当然是因为它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顿了顿,“你是新近搬来的?”

    “是啊。”危素也知道说这种高级公寓漏水是个冷笑话,但她仍直视他的双眼,“我讲的都是事实,麻烦你尽快处理。”

    跟说话弯弯折折的文化人交谈起来,她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些官腔。

    她在心里不由得冷笑一下,还“麻烦你尽快处理”,要放在往常,她说的肯定是“你丫的赶紧给我收拾妥帖”。

    乔炜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问:“怎么称呼?”

    “哈?”危素不知道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姓危。”

    “哦,危小姐。”他微微推开门,半掩的门缝里漏出黑暗的颜色,“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喝杯茶?”

    他的目光集中在她左眼边那道黑紫色的纹路上。

    “不用,太晚了,喝茶我会睡不着的。”危素后退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桃木钉。

    孤男寡女,以对面这个男人高大的体格,她要是真的踏进去了,他想干什么都很容易。兴许他们还会打上一架,当然,不是妖精打架的“打”。

    “那就改天再说吧。”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漏水的事情我会尽快处理的。”

    危素点点头,只是看着他,没有采取任何动作。

    “危小姐是需要我送你下楼吗?”乔炜问。

    她笑了笑:“我需要你走进家里,把房门关好。”然后她才会转身下楼。

    “危小姐戒心很重,这是好习惯。”他冲她微一颔首,关上了门。

    危素松了一口气,她有些抑制不住好奇心,把监控的事情抛在脑后,将左眼对准铁门上的猫眼,低声问:“老鬼,能看见什么吗?”

    半晌,“没有,一片乌漆抹黑的。”

    她愣了愣,“回了家,不开灯?”

    还是说……门背后的他,也正好在用这个猫眼窥视她?

    一股凉意漫上脊背,她不敢再多待下去,赶紧离开。

    回到1703,危素哐地一声倒在柔软的床上,顺手把手心里两枚沾着她汗液的桃木钉塞进了枕头底下。

    她望着天花板,那滩“水迹”已经褪去浓黑的色彩,恢复成了她第一眼看见它时的模样,以一张灰败的脸,静静地窥视着这间屋子的动静。

    她灵机一动,把床头柜上摆的手机拿过来,点开照相机,放大,再放大,咔擦一声,将它拍了下来。

    危素看着屏幕上还算清晰的照片,“好像是个女人的脸。”

    老鬼说:“不是好像,百分之百是女人。”

    她放下手机,摸了摸自己的右肩峰:“老鬼,你说我会死吗?”

    那点黑斑,虽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不适感,但也不可能是什么好兆头。

    “人都会死。”它一副没心没肺的口吻。

    危素翻了个白眼:“可我不想现在死。”

    现在是错误的时间,不适合死亡。不过,就算是七老八十的戴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了,她也还是想对死神说一句,大爷您改天再来吧。

    老鬼沉默半晌,吐出一句话:“放心,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危素闻言,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些许温情。老鬼一张臭嘴总不饶人,原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对她总归有几分情谊在。

    她张张嘴,正想讲几句好听的话,老鬼继续道:“因为你死了我也就玩完了。”

    危素立刻冷冷道:“闭嘴,我要睡觉了。”

    她关上灯,给自己拢好被子,枕头很软,她小半个脑袋都陷下去了。

    梦如一蓬巨大的乌云飞快地朝她笼罩过来。

    她莫名感到片刻的窒息,指头微动,脚也不由自主地轻蹬了一下,却还是很快被那片云投下的阴翳卷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秒,又仿佛是半个世纪,危素唰地睁开了双眼,触目所及是夜晚带来的暗色。

    周围摆放的家具影影绰绰的,好像幢幢鬼影,一刻不停地在扭曲变形,生长又消亡。

    危素揉了揉太阳穴,皱着眉头想:我睡着了?我没睡吗?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空调运作发出的细微声响。她抬头看向空调上显示度数的小屏幕,“25”这个数字在黑暗中放着冷白的光。

    这么低?她睡觉前明明调到27度了呀。

    ——不正常,一切都不正常。

    她原本有些迷糊的脑子猛地清醒了过来,连忙伸手往枕头底下一探,那里原本应该有两枚桃木钉的,现在却空空如也。

    “老鬼!”她叫道,“怎么回事?”

    对方毫无声息,就像在巴朗山雪地桃林里那次一样。

    危素环顾四周,愕然地发现她身上盖的被子原来是斑点图案的,现在却变成了条纹;立在角落里的棕色行李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造型古怪的落地灯;她原本的床是在房子正中央的,现在却是靠窗……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她的房间,根本没有眼前的这么大。

    ——这不是她的房间!

    谁把她带到这里来的?!为什么……她竟然一点感觉也没有?

    危素心惊,有些不受控制地掀开被子,跳下了床,往外面走去,总觉得自己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却说不上来。

    走动中,一绺卷发从身后荡了过来,很长,垂到她的腰际。

    危素心里咯噔一声,如果她没记错,自己留的是及肩黑发,也没有烫过。

    她没有这样纤细白皙的手腕。

    她也没有这样一条柔顺贴身的丝绸睡裙。

    “啪”,卫生间里,灯亮了。

    她看见香槟色的镜框上雕刻着繁复的洛可可式花纹,巨大的镜面上只映出了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沉默地和她对视着。

    她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突如其来的二更。

    对于危素而言,红绳古铜铃的作用就相当于弹幕“前方高能预警”。

    ☆、返魂香(04)

    站在阳台上望去,触目是一片灯火汹涌的海洋,海水摇曳着,流动着,一滴水和另一滴水擦身而过。

    这座城市好像永远不会入睡。

    秦留歌侧身倚着栏杆,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高脚红酒杯,大理石的贴面把凉意一点点从她上臂输送到全身。

    她从旁边的藤椅上捞过披肩,裹在自己身上,能勉强汲取一些暖意。

    这条格纹披肩,她还记得,是她和乔炜去欧洲度蜜月的时候,他在意大利送给她的。

    真是恍若隔世。

    她想起危素皱着眉对自己说,“我真搞不明白,事到如今,你为什么不跟一个会揍你的男人离婚。难道,你很爱他?”

    爱个屁,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恨他,如果能离婚她早就离了。

    她的钱,她父亲的钱,都攥在那个男人手里。现在离开他,她就是拔了毛的凤凰,他会用全部手段保证她一无所有身败名裂。

    到时候,她能做的,只有打着名媛的旗号出去卖身。

    相比之下,现在的生活倒不是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至少她在睡不着的时候,还能喝上几杯霞多丽助助眠。

    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声音,秦留歌的思绪戛然而止。

    她放下酒杯,不用看她都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回来。

    她转身,堆出一个笑,嗔道:“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将挂在肘间的西装外套随意地丢在床上,乔炜冷冷地说道:“我回我自己家,有必要提前知会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