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闹了一阵,那唱报的大人便让抱着头帽、衣裳的报喜者上前给郁桂舟披上了红绸步,拥着人骑上宝马,浩浩荡荡、吹拉弹唱的游街去了。
直到被弄上马的时候郁桂舟都还云里雾里着,这怎么他就成状元了呢?
状元郎这种名头每个学子心里或都想过的,他也不例外,只是郁桂舟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虽想过,但从未奢望过,可如今这名头就在他头上,热气腾腾的画面就在他眼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中状元了啊?
有了这个无比清晰的事实,郁桂舟总算振作了起来,脸上露出从容温和的笑容,笑着同周边不断道贺的人点头示意,不多时,他们便遇到了另外两队吹拉弹唱的队伍,这其中,一人是榜眼,一人是探花。
榜眼之人,郁桂舟曾见过,便是那位会考头名会元,而探花郎他则比较熟了,是那晏州府的宣和。
三人相遇,打过了招呼,随后一道游街打马,也是这时,郁桂舟才了解到书中曾说过的“选婿”一事是为何,两旁两岸的街道上,不时有花束从天而降砸在他们身上,他和榜眼微乎其微,可怕的是宣和几乎要被花束给淹没了。
没办法,谁让自古以来,探花郎便是选出的容貌最为俊美、且尚未成亲的佳婿呢?而他们一个娶妻,一个年迈,谁都不是心仪人选。
行走间,郁桂舟还低声传音给宣和:“宣公子,你瞧见四周楼上对你指指点点的各位大人和小姐了吗?”
中间的柳沿岸老先生便只顾笑了起来。
宣和一身的风度被几乎没顶的鲜花给打散得七七八八的,一丝不苟的衣衫皱巴巴的,连束着玉冠的发丝也杂乱了许多,露出几缕黑发到处飘荡,这对自小受着世家礼仪,哪怕外出游历也有人服侍的宣和来说,此番还是头一遭。
他顾不得回答郁桂舟的话,只不着痕迹的理着衣摆,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摆出温和谦虚、偏偏如玉的世家公子形象,看得郁桂舟和柳沿岸老先生都忍俊不禁。
笑了一段后,郁桂舟实在忍不住提醒他:“宣兄,你也莫要太重仪态了,如今不过才走了几条街而已,待咱们游街一圈回来,你这一身早就毁了,何必还多此一举呢?”
世有才华状元郎,古有美玉探花郎,谁让他太受欢迎了呢?
听了郁桂舟的劝告,宣和面上先是纠结了一番,接着才叹息似的放下了手,只觉得到底是有些狼狈:“我已有心仪之人,待回去后便登门提亲,此番于我真是太过意外。”
榜下捉婿这事儿,宣和是知道的,只是宣家和白家这一代结亲的事儿早就是板上钉钉了,因此他若上榜,也必不会担心被赐封探花郎。
可世事就这样无常,状元和榜眼二人皆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唯有他一个,虽说两家口头一约定好两个小辈的事儿,只到底没有流露出来,旁人也无从得知,这时候,也只有把他放在这个位置最为合适了。
宣和憋着气,跟在郁桂舟和柳沿岸老先生的后面躲躲闪闪的走过了一回打马游街,到游街完,整个人才一下放松了下来,那唱报的大人临走前,告诉三人,十八日,在宫中有一场琼林宴,望他们准备参与,而过了琼林宴后,这批新上任的进士便要选择是投身官场,入朝堂上入官,还是苦心研读,成一代大儒。
白家清澜小院里,不断有礼品从外头送来,均是为郁桂舟道贺,把郁言等人忙得底朝天,一人忙着登记,一人忙着整理,还有人负责把东西装箱等等。
只是再忙,对郁言来说,那都是高兴的。
郁家出了个状元郎,甭管几房不几房,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儿,郁家从祖辈开始,一直走那耕读传家之路,便是当年的郁家大房,也不过是侥幸考得了进士,汲汲营营的做了个五品的京官罢了,饶是如此,在淮阳那地方也足够让人论道敬重。而如今,舟哥儿这小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下就给老郁家考了个状元回来,真是让地里的祖宗都颜面有光啊!
郁言乐呵了半晌,一直搬着礼品的姚未突然问了起来:“五叔,你上回说的,若是郁兄考上了状元,太白楼里二十顿席面可别忘了!”
“有吗?”郁言脸一僵。
他当时那不是笃定了舟哥儿根本考不上状元才顺嘴一说罢了,这下子什么是祸从口出他是知道了,他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那,那就吃吧!”
二十顿罢了,还吃不穷他的!
姚未嘿嘿一笑,见一旁整理东西的白晖和施越东二人毫无反应,不禁挤眉弄眼的清了清嗓子:“那个啊,白兄、施兄,我知你二人现在心里不好受,但俗话说得好,无论什么猫,只要捉到了老鼠那就是好猫,你们也别太伤心难过了!”
白晖把手上的东西一搁,转回了头:“你几时见我们伤心难过了?”
他和施兄一人在前十,一人在前二十,哪怕比不得郁兄名头大,但也足以傲视泰半学子了,何况,他和施兄出生世家,又不曾像宣和一般到处游历,增长见识民情,这一届科举偏生考的他们最不擅长的,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是超乎他们心里预期了。
跟一个在府试里吊尾考上秀才的人相比,那真是差得太远,足足有十万八千里。
他们不过是经过此次科举发现,书中曾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是对的,他和施越东都严重缺乏了这些见识,因此正在商议去哪里游学一番呢?
等郁桂舟回来后,清澜小院已安静了下来,郁言把整理好的单子给他,为庆贺郁桂舟考上了状元,几人在太白楼喝得酩酊大醉,直到夜半才歇下。
三日后,宫中举办琼林宴,四百七十三位进士参与,这其中,又数郁桂舟、柳沿岸、宣和三人被人追捧追逐,在宴席上狠狠出了一次风头,进行到一半,郁桂舟悄声倚在廊上歇了口气儿,正吹着热气,却见一名内侍监朝他走来。
这内侍监手持佛尘,年纪稍大,行走见并不低眉垂头,想必是一位有品阶的内侍监,郁桂舟微微侧身让他过去,却见那面无胡须的白嫩太监笑呵呵的拦下了他。
“这位便是此处恩科的郁状元公了吧?”
这是来找自己的?郁桂舟心里咯噔两下,正色的抬抬手:“正是在下,不知公公有何指教?”
这内侍监正是魏君的大内总管来福,他笑眯眯的摆摆手:“奴倒是没什么指教,只是有一封君上的口信,不知状元公可愿意听?”
郁桂舟一下跪在地上,口呼:“君上万岁吉祥。”
来福笑眯眯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陛下有旨,状元公有勇有谋,是我大魏良才美玉,亡山一策论让朕欣慰不已,不知状元公可愿去那亡山境内当一名小小的知府,为国为民,除暴安良,替百姓谋福祉?”
知府?小小?
知府一位若只是小官,那县令这个七品官要怎么办是好?这可是正四品官,比郁家大房当年汲汲营营那般多年才当了个五品京官还要大一级,且他如今不过才初初考中进士,连官场都没进便扣下一顶四品官的帽子?
给一个新人这样的厚礼,足以见那亡山之境有多嫌恶,否则,他就是熬上个七八载也当不上一个知府不是?
郁桂舟心里门清,且这内侍监又笑眯眯的看着他,他心里便知,这是如何也回不得的,魏君已然打定了主意让他前往那亡山,他如今拒绝,倒是落下一个不识抬举的印象,到最后,依然要去,但境地可就不同了。
想通了这一层,郁桂舟毫不犹豫的谢礼:“谢陛下抬爱,学生定然不负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我郁兄是状元郎!
第148章 皇都之行(十一)
来福大总管把郁桂舟的神色尽数纳入眼底, 满意的笑了起来:“老奴便恭喜状元公走马上任了。”
这是一个聪明人, 而也只有够聪明、够圆滑的人才能察言观色,洞若观火, 才能安安生生的替陛下完成宏愿, 才能从那荒凉之地平安的活着回来。
“不敢不敢,”郁桂舟哪敢受这位大总管的礼,谦虚了两句,询问道:“敢问侍监,在下此次去亡山,陛下可曾还有何交代,比如?”
他迟疑了两句, 而来福大总管笑意却更深了, 此子果然如陛下所料定是心里有计谋成算的,不由看着他:“状元公有话不妨直说,陛下有言, 若是状元公有所要求的, 在合理范围内都是可行的。”
得了这话, 郁桂舟一颗心才回了肚子里。
“原得君上垂怜命在下司其重任乃是一桩幸事,奈何臣下只有一人, 赤手空拳的哪怕有千般计策、万般筹谋也于事无补,唯有恳请陛下能拨一支队伍给臣下,臣保证,以此队伍定能消灭那盘踞亡山境内的贼子,替百姓伸冤, 让他们能安居乐业。”
听他说完,来福总管定定的看了郁桂舟好一会,才道:“状元公倒是敢说,可状元公可知,那亡山因常年有贼子出没,老百姓衣不果腹,便是给了你一支队伍,这么庞大的人,光是吃喝便是一大难事,状元公可曾考虑过?”
朝堂曾经也不是没有想过派遣一支队伍去亡山守护,可那么多人要吃要喝,只得由朝堂拨粮下去,而押解军粮的队伍一进入那亡山之境,便总会遇到大大小小、一股一股的盗贼来抢粮,这些人回回抢了一点就撤退,等队伍到了守护亡山的士兵们手中,可想而知还能剩下多少,这也是这些年来朝堂为何一直没有镇压下亡山的原因。
最初在得知那些盗贼竟敢连军粮都抢时,魏君不是不震怒的,当家便命了一支大军过去镇压,那支大军与亡山境内的盗贼们你追我赶了数月,那些盗贼们倒是不敢跟军队正面抗衡,只一直拖着,不让他们接触到军粮队伍,庞大的军队吃喝比最开始守护亡山的那一队队伍要庞大得多,最后实在没辙,这才撤了回来。
一晃,就到了如今。
郁桂舟自然知道这些,但若是没有队伍护送,他这个朝廷任命的官差别说安全到达那亡州了,估摸着堪堪入了那亡山境内,便会被得了消息的盗贼们送到黄泉底下去。因此,他只道:“臣下会竭力供养这些士兵,让他们成长为一名名铁血战士,护卫我魏国上下周全。”
来福总管沉吟了片刻,方道:“状元公的要求老奴会替你传达,如此,状元公便回府等朝廷的消息吧。”
“多谢侍监,”郁桂舟真心实意的道了谢,等来福大总管的身影渐渐远去,这才回了那琼林宴上与诸位进士老爷们相谈一番。
夜深时,宫内大开,参与了琼林宴的四百七十三位进士老爷们鱼贯走出,纷纷告辞,这才各自散去。
“郁兄后头去哪儿了,我瞧你这脸色可不大对,”马蹄声在安静的街道上蹄蹄哒哒的响起,摇晃的车厢里,白晖摇着折扇,随意的问了句。
施越东也随着他的话看了过来。
“很明显吗?”郁桂舟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问着白晖:“可是表现得不大对?”
白晖原也只是随意一问,没成想还真有事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了几分:“还真有事儿?我原还道莫非是谁言语不对碎了嘴让你不来劲了。”
那琼林宴上,并非每个进士都是好说话的,也有那起心思不宽的,说话间便露出几分艳羡、几分嫉妒的也不是没有。且因着他们交情颇深,平日里结交时候甚多,因此对他人的情绪方比旁人多了几分了解,这才有此一问。
郁桂舟摇摇头:“非也,我是遇上了一名大监。”
白晖和施越东同时皱起了眉头,白晖虽是白家旁支,但对宫中的情形还是比郁桂舟了解得深得多,在世人眼里,或许人一生的最高点便是当官,权倾朝野,但其实真正当官的人对宫廷里这群内侍监也是有几分忌惮的。
相比他们,内监们日日接触到君王的时候更多,更得陛下放心,因此,若是得罪了一名内侍监,不知何时便会被他们下绊子,或在君王耳畔吹吹邪风,让上头的那位厌弃其人。
白晖担心的看着他:“是那大监出言不逊了?”
郁桂舟还是摇头:“非也,那位大监是替陛下传了口谕的。”
这一说,白晖一下就想到了来福大总管身上去,脸色倒是好了几分,重新靠在了车厢上,努了努嘴:“说说。”
郁桂舟摇头叹道:“回去再说吧。”
语气里,丝毫没有欣喜。
白、施二人这才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因此待一回了白家,便让人把郁言和姚未给找了过来,等人一齐,在郁五叔和姚未不解的眼里,白晖沉着气儿说道:“郁兄,如今人都在了,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郁桂舟便如实的道明了原由。
听完,一室的寂静。
“不行,不能去!”郁言最先反应过来,一下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头紧蹙,如临大敌。舟哥儿可是他们郁家的希望,万万不能折损在亡山那地方。
若是亡山这般好去,这两年间他早早便寻了过去,哪还能四处托人慢慢的打听起郁家大房的消息?
“你先别激动,看看舟哥儿怎么说,”陈蕊拉了拉他。相比起郁言的各种担忧,陈蕊对郁桂舟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郁言叹息:“蕊儿你不懂,那亡山境内委实太可怕了,否则又怎会叫亡山,那是因为进了那境内的,皆是安葬于此。”
“不去不行了,郁兄以应了下来,如今是再无转圜的余地了,”白晖指出郁言最不愿承认的一点。
雷霆雨露,皆君恩。魏君早便打定了主意把郁桂舟放到那亡山去,又岂会容得他选择?何况,若是郁桂舟选择了不去,那他的官场之路,便也止步于此了。
郁桂舟,没得选。
这等大事,施越东和姚未也没了好主意,只得眼含忧虑的看向了郁桂舟。
“不用担心,”郁桂舟安慰他们:“既然已应承了下来,那便要好生去做,自古富贵险中求,不博上一博,哪有那青云大路?”
若真汲汲营营、战战兢兢的熬着资历,恐怕又是一个郁家大房的下场,无权无势,最适合被当权者们抛出来当垫脚石。
他要做,便要尽力,他要入官场,便从不曾只图个芝麻绿豆的小官。
“话虽如此,”但到底郁五叔担忧不已,这青云路,用的是以命相博,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一捧黄土,多少年后再无人记得。
“罢罢罢,左右已是天命,再无更改。”
小糯米是六月生的小胖娃,到九月十五那一日恰好百日,怀云镇上最年轻的举人老爷嫡子百日宴,多的是人捧场道贺,无论是郁家多远的亲戚,哪怕只能扯上边的,也赶过来道了喜,要讨杯酒喝。
席到一半,酒上憨头,便有一队穿着喜庆的队伍吹锣打鼓的走了过来,那队伍两头,更是由县衙的捕快们护着,直走到了郁家门前方才停下,人群打头的不少人都认识,便是府衙的师爷,这师爷满脸笑意,抬手对着正要去招呼的郁当家等人道:“恭喜诸位老爷,贺喜诸位老爷,郁举人在此次恩科中已过了会考,只待殿试后便得以封官入青天了,今儿是郁贡生老爷嫡子的百日宴,可谓是双喜临门,在下恰恰讨上一杯水酒喝才是。”
师爷的话音一落,顿时又在这里,甚至整个清县投下了一枚重弹。如此年轻的学子,一路平步青云,从府试到乡试、会试所向披靡、过关斩将一般成为了整个清县内最年轻的进士老爷。
且不提这位最年轻的进士老爷在其后被钦点成状元公时众人的表情,但此时此刻,郁家人却是激动的无以加复:“中,中了?”
庞氏在郁竹姐妹俩的搀扶下走了过来,还有些不敢置信:“敢问师爷,说的可是真的?”
若是平日里这般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师爷早就不满了,但此时此刻,他一点也升不起这种念头,只重复起来:“是真的,恭喜老夫人了。”
庞氏手指微颤,郁竹姐妹也是笑得合不拢嘴,这其中,抱着糯米的谢荣尤其被人艳羡,进士娘子了,不,或许马上就是官夫人了。
得了这个消息,谢荣也是心尖发颤,抱着糯米的手都不由得紧了紧,胖糯米哼唧了起来,雪白的脸蛋上胖嘟嘟的,只嘟起红艳艳的小嘴,嘴撇了撇,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