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婢女微微张着嘴巴,她看到已经被箭矢刺穿头颅的赵贤妃,身子正摇摇晃晃的前后摇摆,箭矢刺穿的额头部分有红色和白色的液体渗出,顺着眼窝流下,像是血泪。
终于赵贤妃身子一栽,向前跌下了马车。
“啊——娘娘——”婢女终于回过来神来,发出划破天际的尖叫。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快,侍卫纷纷拔出佩刀保护主人,这一举动在此刻显得非常可笑,赵贤妃已经被人一箭射死了,刺客只发了一箭,只能大致推断冷箭来的方向,自始至终连刺客面容都没曾见过。
不管怎么样,仅仅嚣张了百十来天的赵贤妃,死了。
消息传回皇宫,皇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确认之后,竟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太医们折腾了一夜,不知插了多少银针,终于将人唤醒了,保住了脑袋的太医们来不及高兴,因为皇帝眼睛发直,状况似乎并不好,别是傻了,本来就很昏庸了,再发了傻,这个国家也太可怜了。
“皇上……您能看清吗?”太医之一伸出五个手指展示给皇帝。
皇帝一把推开太医,跌跌撞撞的下床就要往殿外去:“叫丞相和大理寺寺丞来——”
太监和宫婢见了,赶紧揽住他:“哎呀,您的龙体要紧,百官就在殿外候着呢,奴才们这就给陛下您叫进来,您好好回去休息呀。”
皇帝一边哭一边回到龙榻上,能够遇到赵贤妃是他许多年来少有的好事,她美貌温柔,从不让他为难,他就这么一个心头好了,也被人给夺去了。
之前的左丞相杜有芳因为嘴欠支持出兵,被沈琤逼的交出了脑袋,如今只有卢丞相这个老头子扛着国家大事,原本就瘦的不行,今天下巴脱臼,晚上没吃饭,人似乎更瘦削了。
而大理寺寺丞却是个胖子,像是吹了气,一瘦一胖,一进门都跪在了皇帝的龙榻前。
皇帝吸了吸鼻水,哽咽道:“……可查清是何人行刺了吗?”
“呃……这个……回皇上,虽然还未查清是何人行刺,但查清所使的武器了,乃是强弩,不过强弩只能射出二十几丈远。这一次贤妃出行,鲁国夫人府邸周围早已清空闲杂人等,所以刺客必然是百丈之外用弩射箭,也就是说这个刺客的修为极高,可用百丈外,一弩射穿人骨。”
“朕想听刺客是何人,不是让你夸奖刺客的!”皇帝气的浑身发抖。
卢丞相润了润口舌:“皇上息怒,这刺客来的蹊跷,需从长计议,您保重龙体。不如先叫礼部侍郎进来,商量一下如何安葬赵贤妃和鲁国夫人、纪国夫人等。”
皇帝一怔,恍惚间发问:“慢着,如何还要安葬鲁国夫人和纪国夫人?”
大理寺寺丞瞅了眼卢丞相,硬着头皮禀告道:“皇上,赵贤妃遇刺后,鲁国夫人与纪国夫人要进宫面圣。但当时您昏迷不醒,城门与宫门关闭,不许任何进入,违者杀无赦……鲁国夫人和纪国夫人不听劝过,想要硬闯禁宫……所以……”
皇帝要疯了,崩溃般的大喊:“所以禁军就将人杀了?怎么能这样做?你们知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
卢丞相因为下巴痛,慢悠悠的道:“这是国法也是祖制,闯禁宫者杀无赦。”
皇帝之所以还能坚持住,还因为赵贤妃的两个姐妹还在,现在听说她们也死了,只觉得胸闷气短,双眼发黑,一着急,竟又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太医们吓的赶紧扑过去:“陛下,陛下!”您醒醒啊,这才唤醒了,怎么又晕过去了,可怎么好啊。
卢丞相和大理寺寺丞正想过去,就听太监禀告道:“太皇太后,皇后驾到——”两人只好赶紧驻足,等待太皇太后和皇后的仪仗。
很快,就听太皇太后冷声道:“皇上吩咐不许你进殿?那好,哀家来了,看他见不见。”似是在跟皇后说话,就听皇后伤心的哽咽道:“幸好有您在。”
“臣拜见太皇太后,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就见殿内七八个太医,十来个太监宫女都围在龙榻前,知道事情不好,与皇后快步上前,就见皇帝脸色惨白,不省人事:“皇上一直是这样?”
“回您的话,刚才陛下其实已经醒了,但听说鲁国夫人和纪国夫人殁了,才又昏了过去。”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那三个贱人,太皇太后沉着脸:“还不快将皇帝唤醒?”
太医们哭丧着脸应了声:“是。”施针救人。
此时外面有太监来报:“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各殿大学士与六部尚书等求见。”言下之意,所有朝臣都想求见。
没看这儿乱着么,太皇太后才要拒绝,那太监又道:“说是有要事禀告,耽误不得。”太皇太后没办法,只得让大家都进来。
登时蓬莱殿内进来十数个大臣,其中兵部尚书迈出一步,也不管皇帝醒没醒,率先禀报:“方才城门郎来报,说是抓住了一个妄图偷偷潜出城的鲁国夫人府下人,这人打算给乐兴节度使报信,让他出兵为赵贤妃和鲁国夫人等报仇。”
“荒唐,赵氏是被何人所杀,还没查清,与乐兴有什么干系?”
不知是太皇太后的声音震醒了皇帝,还是太医对第二次昏迷的皇帝有了医治的经验,这一次皇帝很快醒了过来,也听到了汇报,气若游丝的道:“……赵贤妃的事,正好给了乐兴闹事的理由……”
不用说,肯定还是老一套说辞,皇上您身边有坏人,您看连贤妃都刺杀了,不要怕,臣这就带兵马上京帮助您清理奸臣。
所谓清君侧是也。
是啊,皇上不用您说,我们都看出来了,您快拿个主意,咱们怎么办?赵贤妃和两位夫人的死讯瞒不了几日,早晚会传到乐兴去。
是打,是逃,还是引外兵入京勤王,您拿个主意。
此时有人分析道:“依臣之见,赵贤妃或许是乐兴自己派人诛杀的,贼喊捉贼,用来作为出兵的借口。自从定北节度使沈琤出兵威逼京城,不仅没受惩罚,反而被加封郡王后,各藩镇都想效法他。”总之都是沈琤的错。
皇帝强撑着,说出来话,只摇了摇头,并不赞同这番话。
这时卢策海思忖片刻,站出来道:“皇上已有意册封乐兴节度使为郡王,他断没必要娶贤妃的性命。赵贤妃是乐兴节度使献来京城的,据说他们本就沾亲带故,关系非同一般,她出了事,乐兴节度使绝不会善罢甘休,这都是可以推测出来的。倘若乐兴出兵围困京城,那么……皇帝是否会命其他节度使再度上京勤王呢?这件事谁获利最大,谁最有可疑。”
如果乐兴发兵京城,那么谁能退敌,当然是定北军了。
“卢学士说的有道理,赵贤妃一事的确非常可疑,无论从哪方面看,乐兴贼喊捉贼的可能都不如定北或者其他藩镇挑拨来的高。若是沈琤做的,他则希望天下大乱,趁机出兵勤王占领京城,若是其他节度使则也是包藏祸心,打算挑起各路矛盾,从中获利”
卢策海道;“不管如何,看起来刺客的目的绝不仅仅是赵贤妃,而是打算搅混水,再从中受益。皇上不如暂时满足乐兴的要求,安抚他,暂时退兵。万不可起了冲突,让其他人左手渔翁之利。”
卢策海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表示,卢学士分析的太有道理了,就该这么做。
皇帝顾不得再昏厥,连夜给乐兴节度使写亲笔书信,信里表示赵贤妃之死全是有人蓄意挑拨咱们君臣关系,爱卿啊,你不能中计啊。痛失爱妃,朕也很难过,朕封你做郡王,不,封王好不好啊?
乐兴节度使见皇帝如此懦弱,不欺负白不欺负,沈琤能欺负,他更能欺负。于是表示绝不接受册封,一定要去京城,和皇帝一起救出凶手!他非常确信,凶手就在京城内。
自打这消息散布出去,各路节度使都不乐意了。封定北的沈琤做郡王也就罢了,我们打不过他,但乐兴这家伙算什么玩意,打卫齐泰的时候不上京,保留了不少实力,地盘才做大的,也就比我们强一点,怎么就封王了?
您封乐兴节度使,我们也要封王!
没错,排排坐,齐封王!
上京,上京,同去同去!
皇帝气的要死,都给脸不要脸是不是?朕要叫人了!
叫啊,您能叫谁啊,不说被定北打的落花流水的禁军,就说还听您命令的几个节度使,真打起来也是各个自身难保。
好啊,都欺负朕,非找人给你们点厉害瞧瞧不可!皇帝一激动,诏书就发出去了:沈爱卿,快来救驾——
卢丞相听到皇帝这么没做了,差点一口血呕出来,本来便就想让沈琤插手,皇上你怎么偏偏请他入京了,假如赵贤妃是沈琤所害,不是正中他下怀吗?
皇帝也很委屈,谁让其他人欺人太甚,也顾不得最初的目的了,阻止这帮节度使上京,只有选让沈琤出兵了。他至少还退过兵,其他人是什么目的则不好估计,至少知根知底,还有小郡主这一层关系在。
卢丞相只好望天,就不知道这一次沈琤进京,还会不会那么容易退兵走人了。
第36章
话说年初一那天早上, 暮婵醒来时, 已经是晌午,沈琤不在她身边,不知去了哪里。
她昨夜思虑太晚,导致一觉睡到三竿,一天之计在于春, 一天之计在于晨, 她大年初一就睡成这样,羞愧的无地自容。
她心说,幸好不是在嵘王府,否则要被母妃骂死了, 也要被嫂子笑死, 但转念一想,她如今所在的地方其实是更是不能赖床的,哪有未过门的媳妇大年初一睡懒觉的,这叫沈琤怎么看,叫老太君怎么看。
叫来丫鬟梳洗打扮就要出门拜年的时候, 忽然有人在声音在身后叫道:“小懒蛋, 小懒蛋。”
这声音太耳熟了, 至于暮婵没回头就气呼呼的道:“你这臭鹦鹉!”
那鹦鹉不知什么时候被拿了回来, 正摆在厅堂的桌上,这会扑腾着翅膀不住的道:“郡主!郡主!小懒蛋,小懒蛋!”
“谁把它拿回来的?”暮婵问丫鬟,其实也能猜得到, 除了沈琤还能有谁。
丫鬟们真要回答,就听门有响动,是沈琤走了进来,正巧这鹦鹉由开始说话了,但却是很吉利的:“新年大吉,新年大吉!”
沈琤笑道:“我教它的,让它一早给你拜年。”
“你不只教了它这一句吧。”暮婵指证鹦鹉的罪行:“它刚才说我……”
不等她说完,鹦鹉立即告白:“郡主喜欢琤郎,郡主喜欢琤郎!”
“它不是每天都说这句话么。”他笑道。
“不是啊,它……”
终于鹦鹉说出了暮婵想让她说的话:“郡主,小懒蛋,郡主,小懒蛋。”
沈琤使了个眼色叫丫鬟将鹦鹉拿下去。
她眯着眼睛审视他:“我是说这句话。是不是你一早教它的?”
沈琤移开目光,勾着嘴角浅笑,暮婵便玩闹般的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教它点好的?再说睡懒觉又不是我愿意的,你怎么不叫醒我?今年是大年初一,我……”
“你既然困乏就睡到饱好了,你就是早醒了,也不用你做什么。一早上开始就祭这个祭那个的,完了又要接受拜年,烦都烦死了,你看我忙到现在才有空回来找你。你正好也刚醒,多好。”沈琤可没闲着,城内的官员挨个来拜年。
见了,烦,可不见,又不行。
暮婵听了她的话,表情却落寞下来:“是了,我现在跟你在一起名不正言不顺的,祭典家庙,我也不能出现……宾客拜见,我也不能露脸……不知道父王和母妃现在在做什么……每年我们都要进宫拜见的,今年见不到我,别人问起,他们会怎么说呢?”
沈琤最怕她思乡,赶紧道:“自然说你病了,你就别担心他们了。”
这时暮婵忽然注意到,原本应该挂在墙上的画像不见了。
沈琤看出了她的疑问:“啊,那幅画我收起来了。”因为实在是看着心虚,总在提醒他,他撒过谎骗她,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加之总觉得那幅画上凝聚了嵘王的诸多怨念,一靠近,就不舒服,于是就趁她没醒,收了起来。
她垂下眸子,淡淡的“哦”了一声,难掩失望。
沈琤没察觉到她的心思,与她贴了下脸,然后伏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调.笑的话,并期待的看着她。
她之前答应的那么痛快,所以现在也应该不会拒绝他的。
没想到她忽地紧锁起眉头,一扭身:“讨厌,我不想理你了。”
“我又怎么惹你讨厌了?”他笑着拽了拽她的衣襟,可怜巴巴的问道。
“你整日脑子里不想别的,就惦记我,还得寸进尺!”她撅着嘴巴,望向一旁,一看便知是真的生气了。
沈琤意识到大事不好,这就是得意忘形,妄图多讨点甜头的后果:“我错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不光是这件事……还有那幅画……”她控诉道:“你得知画像被烧掉后,我看你那么在乎和难过,立即写信给父王,叫他重新画一幅给咱们送来,我怕画家忘记原本那副画是什么样子,努力回忆你在柘州时的描述,没有亲自问你,就想给你个惊喜……”
沈琤赶紧哄道:“你有心了。”
“可是你分明一点都不高兴……别以为我傻的,我看得出来……”
他的心里一动,酸涩难耐,很不是滋味:“我明明高兴的……”但一说出口,发现自己底气不足,使得这个谎言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你就是不高兴!”暮婵委屈的道:“我一直期盼着给你看这幅画,你会高兴夸我有心呢,结果呢,你满脑子都是别的东西。”
沈琤听她声音不对,鼻音很重,想来她是哽咽了,慌了神,忙认错:“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啊。”
“……我知道你昨晚本来在期待什么,结果没想到我只是送了一幅画给你,所以你不高兴,一早就将画像收起来了。”她哼道:“但是让你高兴的事情,你看你,从外面回来,不说别的,开口就提。哪个能让你高兴,不是一目了然了么。”
沈琤百口莫辩,从她的角度看,事情的确是这样的,她求来的画像被嫌弃的收了起来,他的无理要求,则是一回来就恬不知耻的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