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节
萧槿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他:“什么莫忧,我看你像是要出去杀人。”
卫启濯缄默俄顷, 道:“差不多。”
萧槿一怔:“去杀谁?为何要杀人?”
“你不必理会这些, ”卫启濯语气里满透寒意, “我稍后便回。”
萧槿手上不松:“那你会不会回不来,直接进牢里?”
“不会。”
萧槿默了默, 果然是干大事的人, 杀人也能有不蹲大牢的底气。
“等着我。”卫启濯握了握她的手,抽身而去。
萧槿觉着自己手心里有些湿腻,以为是汗, 然而低头摊手一看,惊见掌心居然沾着血迹。她抬头望向卫启濯的背影,面色惊疑不定。
他手上哪来的血?
卫启濯唤来明路,如此这般交代一般,随即重新跨上马背, 一径出府,直奔袁家。
他隐约记得他方才将袁志抽得不轻, 如今天色渐晚,袁志一定回府包扎去了。
他到得袁家门首,自报了家门, 扬鞭一指几个门童, 命去向宰辅大人通传, 说他要见他。
门童听说他的名号, 有些不以为意。他们在这府上做事的,多少也能听到些风声。据说卫家这位四公子如今摊上了大事,可能马上就要倒台了。
马上就要倒台了居然还这么狂,宰辅大人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门童正想敷衍他几句了事,就见卫启濯忽然扬鞭抽了过来。几人躲闪不及,被抽了个结实,疼得嗷嗷乱叫,慌忙进去报与袁泰知道。
不消片时,袁家大门开启,袁泰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迤逦而出。
“我正想去找卫大人讨个说法,卫大人竟先自来了,”袁泰神色显然不豫,“不知卫大人与舍孙有何仇怨,竟下此重手?”
“看来大人还不知个中情由,”卫启濯语调淬冰,“不如我来与大人仔细说道说道。”
袁泰面色微沉:“不论如何,卫大人伤人总是有错的,卫大人以为如何?”
卫启濯冷笑一声:“不如何,烦请大人将袁志叫出来。”
身为同辈,直呼其名是相当失礼的挑衅行为,卫启濯这般措辞,显然根本没打算留什么情面。
袁泰年岁摆着,身份更摆着,纵然是刘用章平日里遇见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被人这样当众下面子,这还是头一回。
袁泰当即放下脸来:“卫大人是来寻衅的么?”
卫启濯寒声一笑,扬手挽辔,侧目睥睨:“我是来帮大人教训孙儿的。”
一句话说得声张势厉,气逾霄汉,嚣张无匹。
萧槿一面帮着布置灵堂,一面等着卫启濯回来。但她一直等到起更也没瞧见他的人影,心里便打起鼓来,忍不住想,他不会真的去杀人了吧?
卫承勉哭得险些背过气去,等稍稍缓过来一些,才发现儿子不见了。
他问遍了众人,但是没人知道儿子去了哪里。他原本没往别处想,然而最后找来萧槿询问时,见她欲言又止,心头一凛,急问道:“他莫不是一时想不开要寻拙智吧?”
萧槿心道卫启濯才不是那么想不开的人,前世他遭受的打击更多,也没有要自杀的意思,反而越挫越强。这种人生来就是要当强者的,因为他有超乎常人的韧性。
不过她总不能跟卫承勉说卫启濯杀人去了。萧槿正不知如何作答,就见一小厮匆匆跑来,报说卫启泓在外面闹着要进来为老太太守灵。
卫承勉闻言面色一阴:“跟门房那边吩咐,休要将他放进来!他已不是国公府的人了,就当闲杂人等处置了便是。”
萧槿觉得卫启泓自打被赶出来之后,好像越发长进了,又是隔三差五地跑来要求拜望长辈,又是在老太太病重时于大门外长跪不起请求探视祖母,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忽然会来事儿了。
然而,这会儿知道来事儿顶什么用?
卫承勉的话传出去之后,并没将卫启泓赶走。卫启泓似乎铁了心要示孝,竟然又在门外就地跪下,遥遥为卫老太太哭灵。
卫承勉神色几番变换,末了让小厮将卫启泓带进来。
并非他想改主意了,实在是卫启泓这般作为,若是卫家这边视而不见,传出去恐怕会惹人非议。毕竟从血脉上来说卫启泓还是老太太的孙儿,老太太如今宾天,如果完全不让卫启泓入内祭拜,大约会惹来不少议论。况且启濯眼下正在风口浪尖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卫承勉想起萧槿还没说启濯究竟去了哪里,方欲再问,就见一小厮急慌慌迎面跑来。
卫承勉而今实在没什么好脾气,见状便直是攒眉:“又怎么了?”
那小厮抹了一把汗,陪着小心道:“国公爷,四少爷领了……领了一帮护卫,与袁家人打起来了。”
卫承勉惊怔道:“什么?原因为何?”
“小的也不甚清楚,袁家那边差人过来让您去看看。”
萧槿也是猝不及防。卫启濯为何在看到老太太咽气之后就奔去袁家算账?他如今情绪不稳定,方才出去时又通身杀气,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卫承勉亦是这般想。他匆匆嘱咐了两个胞弟暂且支应着府内事宜,转身便去了袁家。
卫启濯正揪着袁志不放。他的气力原就大得很,又是激愤之下,袁志拼尽全力也不能撼动他分毫。
他让明路带来的那些护卫足有三百之众,又皆是他平日里精心网罗来的,眼下团团围在他身周,铁桶一样,袁家这边几乎出动了所有的护卫家奴,但根本不能近他的身。
一时间闹哄哄两相对峙,争持不下。
袁泰气得浑身发抖:“卫启濯,你硬闯我宅邸,又打我孙儿,当我这里是你国公府?我告诉你,我已知会了顺天府尹,官府的人即刻就到!”
“府尹来了又如何,我说了,抽罢他一百鞭我便走。”卫启濯说着话抬手又在袁志身上狠狠抽了一鞭。
马鞭裹挟着风声重重砸在皮肉上发出的声响瞬间刺入耳中,听得众人头皮发麻。
袁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照着他这个架势,抽罢一百鞭,他还有命么?
他现在后悔不迭,暗骂自己脑子一定是被驴踢了,方才被卫启濯激了一激居然就自己跑了出来,还以为有自家护卫护着便能无事,谁知竟会落到卫启濯手里。今日说不得要将这条命搭在他手里。
袁泰此刻已经大致知悉了事情原委,他怀疑卫启濯是有意借题发挥,但为防卫启濯脾气上来直接掐死袁志,他不敢这样说。
而且卫启濯既然敢这样大胆,那就表示他负担得起这个后果。可他如今明明还麻烦缠身,他怎就能有这样的底气?
袁泰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心中一沉,惴惴不已。
顺天府尹许高赶到时,袁志已经被抽昏了三次,身上袍子都被抽出了十几道口子,鲜血渗出,瞧着格外触目惊心。
许高大致询问了纠纷起因,喟叹不已。
他从前就见识过卫启濯的胆量,当年乡试放榜后卫启濯就敢揪住造谣的袁志毒打一顿,何况是眼下。
袁志平日里骄横惯了,但是如今却顾不上许多,只是不住跪地求饶,表示下次再也不敢与他为难,再也不敢误他的事了。
“没有下回,”卫启濯甩手又是一鞭,鞭条过处,皮肉破开,鲜血飞溅,“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补救的。”
他说话间脑海中再度浮现出祖母临终时死不瞑目的情状,忽觉头痛难抑。
他一路奔命一样赶回来,还是迟了。
不曾想半年前的离家竟然是他跟祖母的永诀。祖母垂垂欲绝的最后时刻,他也未能在榻前尽孝,反令祖母担忧他的事。
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试图帮祖母保命,末了却连祖母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其实原本也是可以见上的,但最后硬生生被袁志给搅了。这种缺憾是不可弥补的,人已去,谈何补?
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命数。
卫启濯蓦地头晕目眩。
四下人声嘈乱,袁泰的愤而指责,许高的小心劝解,两家护卫的争持喧嚷,此起彼伏地传来,但他却觉得这些声音越发模糊。
隐约间似乎还响起了父亲焦灼的声音,但他神智逐渐迷离,已经听不清楚父亲说了什么。
终于,当他再度感到气血翻涌、双目充血时,遽然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卫家太夫人的讣音很快传遍京师。卫家请来了京城最好的阴阳生给写了七单,又张罗着请僧人到期追荐,还要添换挽联、千秋幡等物什,阖家忙了一天一夜也只是将后事料理了个开头。
满京的勋贵仕宦之家都来吊唁,国公府门前熙来攘往,车马不绝。因而卫家又要迎送款待这些吊祭的客人,国公府从上到下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萧槿却是个例外。不是她不想出力,而是她有旁的使命。
卫启濯自打在袁家昏厥之后,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后来还发起了高烧,把萧槿吓得不轻。她没听过急火攻心会诱发高热的,后来请大夫来看了,大夫说应当是他在回程的路上就受了风寒,又因忧思急怒引起肝郁气滞,这才导致的高热不退。
大夫开了好些清热解表、解郁理气的药,又叮嘱萧槿好生开导他。萧槿谨遵医嘱每日尽心尽力地喂他服药,目不交睫地守着他。整整两日后,他居高不下的体温才降下来,但是人一直没醒,偶尔还会梦呓。
到了第三日晚间,萧槿见他仍是昏迷,忧心如焚。
她拿帕子帮他擦脸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此番回来明显清减了一大圈,脸颊瘦削,眼窝深陷,她帮他掖被子时都能摸到他的骨头。
她垂眸望着他苍白的唇色,心疼更甚,情不自禁倾身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窝,呢喃道:“你快点醒过来,儿子都半年没见过你了,你也不怕他认不得你。还有,我也……我也很想你——”萧槿垂了垂眼睫,微抿唇角。
她这半年里确实十分思念他,总是数着日子盼着他回来。或许有些情意早已经烙在了心里,素日里俱融于点滴之中,暌违之时方显浓烈。
“你如今这般,祖母在天上瞧见了如何能安心?”萧槿与他手指相扣,低低道。
她又等了片刻,依然不见他醒来,轻叹一息,低头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正欲起身去一旁的软榻上小憩少顷,忽觉手腕一紧。
她惊了一下,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幽如深渊的眼眸。
那目光灼热如火,她一撞上被狠狠烫了一下,心里一跳,不自觉后退,然而她的手腕还被他攥着,根本脱不开。
他一言不发,就那么直直地盯着她看,看得她满面酡红,犹如芒刺在背,不敢跟他对视。她试着拧了拧手腕,却只如蚍蜉撼树,不能挣脱分毫。他的掌心灼灼滚烫,攥得又紧,宛如一圈烙铁扣在她手腕上。
萧槿觉得他有点不对头,居然莫名有些紧张,心跳怦然,磕巴道:“你……你渴不渴?饿……饿不饿?要不要……”
她一句话未完,便被他猛然一拉,身子霎时失衡,一头撞到了他怀里。
他见她目光躲闪,一手紧紧箍住她的腰肢,一手扣住她后脑勺,低沉出声:“看着我。”
☆、第160章 第一百六十章
萧槿都不知自己何时出了一脑门汗。
她局促时脑子里就会冒出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譬如他忽然醒过来会不会是被她吻醒的, 譬如他忽然变得这么不正常会不会是因为遭受的刺激过大。
萧槿耳尖滚烫, 只抬眸望他一眼便又别开了目光:“我方才已经看过你好几眼了……你要说什么就赶紧说。”
他端视她少顷, 将她牢牢拥在怀里, 让她的身子与他紧紧相贴:“你叫我一声。”
萧槿一愣:“什么?”
“你叫我一声试试。”
萧槿不知他这是何意, 懵了片刻,试探着唤道:“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