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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至于他让天福来给萧槿报信,是因为发现自己的行踪被监视了,他不好派自己身边的人回来报信,为策万全,便嘱咐天福在他走后去跟萧槿知会一声。

    萧槿道:“赋税上头果真有猫腻?”

    “不止赋税,我听宋夫人那意思,那河道堤坝修得也有问题。”

    萧槿倾身拥住他,在他胸口蹭了蹭:“那你查的时候……小心些。”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若真是有什么天大的黑幕,那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会不会狗急跳墙很难说。

    卫启濯捏了捏她鼻尖:“我怎么觉着你越发关心我了?小别胜新婚?”

    萧槿瞪他:“少调戏我!吃饭!”顿了一下,又道,“庄表哥呢?你有没有去给他上柱香?”

    卫启濯面上的笑一敛。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早知道当初就不跟萧槿走得那么近了。

    可他怎么能忍住不去亲近她。

    卫启濯轻叹,这大概也是注定了的。

    杨祯试探了卫启濯的意思之后,觉得他似乎是真的预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想也是,这样大家都省心,何必那么较真儿呢,官场中可不讲究什么黑是黑白是白。

    卫启濯既然委婉地表了态,杨祯等人便觉得应当有所表示。于是隔日就假借送土产之名,给卫启濯暗中送来了好些古董字画并黄金三百两,以作试探。

    卫启濯照单全收。

    杨祯等人更放心了些,越发觉得卫启濯之前是在装相。只是黄瑞始终存疑,一直使人悄悄观察卫启濯的一举一动,然而一无所获。

    三日后,卫启濯预备去实地勘察河道的前夕,周广收到了一封来自京城的加急信。他拆开看罢,忙忙跑到承宣布政使司,跟杨祯秘密会面。

    “宰辅大人递了指示过来,”周广将藏在袖中的信拿给杨祯看,“大人请过目。”

    杨祯接过,几下扫完,蹙起眉来。

    周广探问道:“依大人看,这……”

    杨祯阴沉着脸道:“去将余人叫来。”

    卫启濯回了,天福便也该回蒙阴了。他写了一封信交与天福,让他带给宋氏母子,报个平安,又挑了几个护卫,护送天福上路。

    天福万万没想到他家那抠门少爷未曾谋面的义弟竟真的如家人一样亲切,感动得直抹泪,再三表示回去后要凭此告慰卫庄的在天之灵。

    卫启濯有些尴尬。其实旁人每回提起卫庄,他总觉得是在说从前的自己。

    转日,卫启濯出发前,萧槿将他送到了二门。

    卫启濯笑说不必这样不舍,他又不是出远门。萧槿微抿唇角,须臾,道:“你闭上眼睛,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第118章

    “是不是想亲我,”卫启濯阖上眼帘, “想亲我便直说, 这样遮遮掩掩的,我会害羞的。”

    萧槿沉默了一下。她现在有点担心将来他们的孩子会遗传卫启濯的厚脸皮。不过, 在这个基本靠拼爹的年代,只要后台硬, 脸皮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有卫启濯这么个爹, 孩子的颜值和智商都是有保障的。

    萧槿揉揉眉心,八字都还没一撇,现在想孩子什么的太早了。

    萧槿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 搁到他手里:“戴在身上。”

    卫启濯睁眼低头,便见自己手心里躺着个长不盈两寸的香囊, 这香囊绣工精细, 几乎寻不见针脚,而最特别的是, 整个香囊被做成了一尾金红色的鲤鱼模样。

    “送我鲤鱼?”

    萧槿严肃纠正道:“是锦鲤。锦鲤是风水鱼,戴上这个,会为你带来好运的。你不在的时日里,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你瞧瞧好不好看。”

    卫启濯浅笑微微:“好看, 啾啾的手这么巧, 做什么都好看。不过下回可以将你的模样绣到香囊上, 如此一来,我就能随时看到你了。”

    萧槿有些窘迫,连连摆手:“我看还是算了。”

    就她现在这个女红水平,绣个花花草草还可以,真把自己绣上去,会绣出马赛克效果的。

    卫启濯仔仔细细地将香囊挂在腰间,又交代萧槿安心在家等着他,这才领着一众侍从出了门。

    杨祯等人早已等在了外头,只是左等右等总不见卫启濯出来,难免有些焦虑。

    周广暗暗看了杨祯一眼。

    真要论起来,他其实是袁泰间接提拔上来的,背靠大树好乘凉,朝中有人好办事,他们这些下头的地方官,对于这种大佛,都是能巴着就巴着。

    其实袁泰并没在信中说什么机密之事,只是交代他们安心办事,不要辜负陛下对他们的厚望,不要惹出祸端。

    通篇下来,宛如废话,要不是上头盖着袁泰的私印,他都要怀疑信的真假了。但仔细想想,袁泰一日万机,怎会特特寄来这么一封信呢,而且信中一再强调不要惹祸。

    周广不晓得袁泰对于他们的事情知道多少,只他直觉袁泰是在暗示什么,于是便将信拿给了杨祯看。

    杨祯说宰辅大人可能知道卫启濯的来意,这是在敲打他们小心些。后来将其余几个属官叫到一处,众人合计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黄瑞暗地里跟他说宰辅大人兴许这是在提醒他们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但他还是觉得太冒险,决定再观察观察。

    昨日才赶来的青州知府刘厚想起杨祯与他说卫启濯跟他那仙姿佚貌的老婆情意甚笃,连听见要请唱的陪酒都会冷脸,便与一旁同僚低声笑道:“也不知是否这钦差大人年纪尚轻,不舍与娇妻稍离,这咱晚还不出……”

    他正自窃语,卫启濯恰打大门内出来。刘厚扭头一看,很有些讪讪。

    卫启濯耳朵极尖,将他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冷冷睨了他一眼。

    刘厚也不知为甚,被卫启濯眼风扫到时,身子止不住地颤了一下。比卫启濯更大的官他都见过,可从没哪个会令他如眼下这般,打心底里畏惧。

    杨祯瞧着氛围有些尴尬,打了几句圆场,又见卫启濯辞色未降,目光流转时瞥见他腰间那个锦鲤香囊,没话找话,笑道:“卫大人这香囊真是别致得紧,这鱼身上的花纹……”

    卫启濯见他移步靠过来,当下侧身一挡,将香囊包在手里藏着,板着脸招呼众人上马车,跟着便率先扭头走了。

    杨祯有点懵,卫大人好像是害怕他碰他的香囊?

    众人也傻了眼。

    为何感觉,钦差大人方才那举动似乎跟小孩子护着吃食一样?

    济南府及其周遭就有包括大清河这种大型支流在内的诸多河流交汇,到了潮汛和雨水丰沛的时节,要防范着溃堤,每年光是用来加固堤坝的经费就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卫启濯就近查看了几个河堤,旋将杨祯叫到了跟前,低声询问了历年经费的使用状况以及今年的加固状况,听罢后笑道:“不瞒杨大人说,我入户部有些日子了,对赋税征收倒有些了解,但在水利上头无甚经验,承蒙陛下厚爱才得了这个差事。我若有不懂之处,还望杨大人不吝赐教。”

    杨祯笑着谦逊几句,心中倒是越发困惑,卫启濯这架势是真没打算较真,还是装出来的?袁泰不会无缘无故来信的,这里头必定有曲折。

    卫启濯又忽然压低声音道:“不过杨大人也要辨清境况。不瞒杨大人说,我入仕也有几年了,明里暗里的敌手也不少,此番离京,大约也是有人在暗中窥视的。家父与我说杨大人是个聪明人,我临行前,家父还交代我说身为晚辈,应当多跟杨大人讨教。”

    杨祯本还在琢磨着袁泰的信,听他提起卫承勉,心下一凛,忙道不敢。

    卫启濯的话倒是一下子提醒了他。袁泰与卫家仿似不和的事他也略有耳闻,袁泰会不会是预备拿他们当枪使,来对付卫家这个子侄?他之前欠考虑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卫启濯见杨祯神色变了几变,暗暗哂笑。

    他这次离京,对有些人而言,是个可乘之机。但对他来说,同样是个机遇。卫启沨那边应当不会闲下来,只是他并不惧怕他,即便卫启沨拥有往生记忆。

    杨祯是个审慎之人,也喜欢自作聪明,如果让他认为他会被当枪使,那做事之前就要细思量了。事实上,杨祯这种身居高位的反而顾虑多,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大威胁,倒是他手下那群属官,像是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的。

    光阴捻指,倏而月余。

    萧槿的童年时光几乎是在聊城度过的,因而如今重回山东,倒觉十分亲切。她不必打理庶务,平日里余暇很多,但并不觉得无聊,因为她喜欢看书。从魏晋的志怪小说,到唐传奇,到宋话本,到元杂剧,再到国朝的各类词话戏剧,上下五千年历史文化底蕴丰厚,光是这些就够她看上好多年了。

    这回她来山东,也带了不少书过来。这阵子卫启濯出门后,她就窝在书房的软榻上翻书。

    这日,自晨起就开始下暴雨,滂沱不止,越下越凶。

    半下午时,萧槿在书房里翻书,时不时地往窗外看上一眼。

    卫启濯这几日往各个县查看水利,早出晚归,有时候道远的话两三日才能回来,晚上多沾着枕头就睡,也不常闹她了,她瞧着倒更觉心疼。

    他前日去了相去稍远的济阳县,原本今日就能回,但如今下了这场大雨,不晓得他能不能如期回来。

    萧槿神思不属时,有个丫头进来呈了一张单子给她。

    那是之前杨祯等人几次送来的贿赂清单。有一就有二,杨祯等人见卫启濯第一回 收了礼,便跟着又送了几回。这些东西自打入库之后,卫启濯就一毫未动。因着是暗中送的,所以并没有礼单,卫启濯叮嘱萧槿闲来无事列个单子,届时好归总。

    这些都是赃物,将来是要上交给国家的。

    萧槿拿着单子去库房核对了一下,见无甚出入,便将单子收入袖中,决定回头交给卫启濯。

    想起卫启濯,她又禁不住轻叹一息。卫启濯如今摸底取证,倒有点卧底的意思,那一身演技又派上用场了。

    她预备折返回书房时,丫头又报说郑夫人来访。

    萧槿微微沉容。

    难道这就要来了?

    她本不想让她进来,但思及卫启濯临行前的交代,还是挥手命将人引进来。

    郑菱如今来得很勤快,每回都跟她叙旧,好似是想通过她来探卫启濯的底——卫启濯与她说过,黄瑞等人其实对他一直都不放心。

    萧槿在花厅接待了郑菱。郑菱取下了挡雨的斗笠蓑衣,叙礼一回,坐下笑道:“我恰巧路过,想着外头下着这等瓢泼大雨,妹妹定是未曾出门的,便顺道过来看看。”

    萧槿心道装得一点也不自然,面上与她客套几句,即刻转了话锋,表示自己今日想早点用膳就寝,下了个并不委婉的逐客令。

    郑菱面上笑容渐收:“妹妹睡得倒早。我听夫君说卫大人去了济阳,妹妹想来是百无聊赖的,不知今日可否在妹妹这里蹭个饭?”

    萧槿见郑菱果然有些反常,直接出言拒了她的请求,命丫头送客。

    郑菱起身后却不挪步,盯着萧槿道:“妹妹这么早用膳,是有旁的安排?”

    萧槿迎视她:“郑夫人赖着不肯走,是另有目的?”

    郑菱笑道:“妹妹这话,我不太懂。”

    萧槿倏地冷了脸:“我夫君呢?”

    卫启濯坐在折返历城的马车上,掀起帘子一角往外觑了一眼。

    雨幕接长空,黑雾漫四野,狂风相助,霹雳交加。

    他因着下雨被耽搁了行程,如今距历城城门还差二里路,但想来勉强也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前提是不出什么意外。

    卫启濯摸了摸腰间的锦鲤香囊,正想着也不知萧槿会不会喜欢他顺路给她买的那些小玩意儿,就忽听外头传来一阵马匹长嘶。

    卫启濯回神,询问车夫外间出了何事。

    他等了少顷,才听车夫觳觫着道:“大……大人,咱们好像遇见劫道的了。”

    卫启濯掀帘一看,果见外头漫天风雨中,立着一群穿着短蓑的大汉。那伙人骑在高头大马上,手执弓箭,齐刷刷朝着这边围拢过来。

    卫启濯面上无波无澜,披戴上蓑衣毡笠,转身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