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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有无数的事想做,又无一能做。

    所有被粉饰被涂抹的大义在如今都被扯下,人心纷扰,无分正邪,正邪之争,不过利益之争。

    可哪怕如此,依旧不能避战。

    只因言枕词出身剑宫,只因这也是他的爱人所想要的战争!

    最后的最后,也许只有在谁也不知道连自己也闭起双眼的黑夜里,还能温存一刻。

    直至清晨时分,梦醒人离。

    黑暗里,烈火将身体烧灼,言枕词陷于混沌与迷离之中,可越混沌越迷离,心中越有一线清醒,一线希冀:

    “阿弦,此事之后,我还能见到你吗?”

    黑夜里,熟悉的人亲了他的唇,熟悉的人轻笑声响在耳边:

    “如果你能活下来——”

    同一时间,剑宫之中。

    数日以来都在藏书楼中整理二百年前剑宫对天闻明炎的战争记录,希冀从中找到一二可行的克制燧族线索的晏真人,翻到了一本书。

    他将这本书翻开,见这竟是一本游记,但游记中的一页这样写道:

    “……天闻明炎争霸天下,余也研究燧族血脉,燧族血脉果然非凡,火落血中,魔耶?神耶?神魔都无妨!万事万物,相生相克,燧族人带天地火之精气,要克其血脉,只需以天地水之精气相迎——若只如此,凡俗之言,余不屑说。天地水之精气固然能克血中火,可天闻明炎为活物有智慧,水中精气为死物无智慧,活物对死物,有智慧与无智慧,胜负哪有疑问!

    “从此处想,只能将水中精气赋予智慧。可凡俗众生决不能在地水精气中存在,唯有与地水精气同等的燧族可以暂时留存……

    “余设想,杀一燧族血脉,以秘法使魂魄短暂存在水中,使其成为水脉‘智慧’,水火不容,无论魂魄愿意不愿意,水脉必然驱动魂魄与天闻明炎相斗,魂魄亦帮水脉与天闻明炎相斗,如此,水脉精气方能得到最大发挥!

    “余欲将猜测尝试……惜乎天不假年!天不假年!”

    晏真人立刻翻书,见后页详细写了秘法步骤,一一推算,严丝合缝。

    他在这一瞬间就深信了书中推测!

    烛火摇曳他的面孔。

    他喃喃自语:“燧族之血……度惊弦!”

    蓝色封皮的书再一次藏进了书堆之中,匆匆离去的剑宫掌教并没有将这曾经搅乱幽陆、名噪一时的天书认出。

    盖因它如此普通。

    盖因世上本没有什么万事皆知的天书,而人人心中,皆有一本密藏不可现世的心书!

    作者有话要说:  国家不幸武家幸

    原句为:

    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赵翼

    第131章

    言枕词自落心斋回到了剑宫。

    天还昏黑, 四野狂风, 云雾翻涌, 有薄薄的水汽拢在鼻端,随呼吸进入肺腑。

    不知为何,功力参玄的他竟感觉有些冷了。

    他将双手虚拢, 放到嘴边,呵了一口气。

    热气甫一出口,便聚成白雾, 一团扑在掌中, 柔柔软软,热意沁肌, 像是不久之前,有人以手掌将他的手包裹的感觉。

    他不由微微一笑。

    那一夜的感觉真好。

    能够拥抱实体, 能够描摹轮廓,能够感受自己被源源不绝的热量与热情环绕浸染, 能一次次地触摸极乐之巅,还能就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头,听他浅浅的呼吸洒在耳朵边, 再偷来一个小小的吻。

    昏黑的天变得黯蓝, 风吹开星与云,吹来远山之外,半片霞光。

    天要亮了。

    群山之巅,终年积雪,剑宫有这片幽陆的最美日出。

    言枕词在山巅盘膝坐下, 他有些久没有好好地看一场日出了,他决定要在自己心情最好的时候看一场最漂亮的日出。

    这也是他和另外一个人的约定。

    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何种结果,日月若在,你我同在。

    远山跃出的小片霞光开始绽放。

    它将青山染红,将绿水染红,将蓝天染红,将地面遥望无尽幽陆的渺小人类一道染红。

    言枕词手按宝剑,盘坐在地,腰背直挺。

    他心中回荡着无尽柔情与无尽爱意,正是这些柔情与爱意将他洗涤,使他气定神宁,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有一缕一缕的剑啸剑音在他周遭连续响起。

    而后,红日出群山,招摇天地间,万丈金芒遍染大地,黑夜褪去,光明重降。

    言枕词将手一握。

    握剑刹那,气荡云层,直冲霄汉,百里山峰,皆传剑声!

    是日,剑宫剑贴再传燧宫。

    镜留君递拜帖与魔主,十日之后,再来相见。

    同时,密宗、佛国、大庆、落心斋,均有动静。

    太阳跃出天空已久,度惊弦一动不动地坐在窗前也久。

    直到一尾竹叶自窗外递来,在他眼前左右摇了摇,他黑色的双眸之中,才凝聚有一点神采。

    “在想什么呢?这么专注?”银铃似的声音响起来,粉衫少女玩着手中随意扯来的竹叶,微微有点不满,“我这么大个人杵在窗外许久了,你都没有发现。”

    度惊弦:“我现在发现了,有事吗?”

    这人真讨厌啊!

    小怜撅了撅嘴,就算心怀不满,她的动作也满是娇憨与可爱,一跺脚一转身,全是可人儿在和你亲密的撒娇。

    她抱怨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亏得你之前和和斋主说会多多照顾我呢,结果我和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的……”

    度惊弦静默片刻。

    他忽然伸手,在女孩子的环发上按了一下。

    小怜叫了一声:“哎呀,你干嘛——”

    她的叫声还没歇下来呢,一只蝴蝶突然从竹林中飞了出来,慢悠悠但坚定地朝她飞来。

    她的注意力被这只蓝色的小蝴蝶吸引了,心中小小的不悦也在那双扑扇着的柔软翅膀下被拂去。

    她伸出手指,刚准备逗弄这个小家伙,忽然发现自己身周竟绕了一只又一只的蝴蝶,粉的、白的、蓝的、黄的,大的足有巴掌,小的只如拇指。

    它们竟不再怕人了,一只只争相飞来,缀在她的发上、裙上,一动不动。

    她提了裙摆,蝴蝶微微颤动;她又一旋身,彩蝶纷飞,仙子轻舞。

    当她再转回来之际,她已经因为兴奋和惊喜通红了双颊:“阿弦你真好!你刚刚给我的头发弄了什么?”

    度惊弦手一翻,一朵紫中带蓝的叶子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他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这种叶子的汁水经过一定处理可以吸引蝴蝶,它们在……”

    小怜截口说:“我知道我知道,它们就在后山!”

    她得了答案,不耐烦再在这座小竹林中陪伴无趣的男人,兴冲冲就往外跑,可跑到一半,她想起了一件事,又旋身回来,合着手掌将一样东西放在度惊弦的桌案上:“这是谢礼,我走之前你不许看啊!”

    她一忽儿出现,一忽儿消失,只余下点点香风,脉脉而动。

    小屋之内,度惊弦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是一个男子用的荷包。

    他嘴角突然出现了一丝笑意。

    这丝笑意绝非感动的微笑,而是一种意味深长、好事将至的看戏之笑。

    毕竟我等了许久,做了许多,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哎——

    这一场众生纷呈的大戏,我也快要演腻了呢!

    落心斋坐落幽陆正西的一处盆地之中,虽风景秀美,四时温暖,毕竟无险可守,一旦发生战事,十分吃亏。

    故而早在创派人最初创派之时,便为落心斋寻来了与自己相交莫逆的阵法大师,请他为落心斋布置一个足以笼罩全谷的阵法。

    那阵法大师为博红颜一笑,呕心沥血,在谷底刻下八十一节点,四十九支柱,又在这八十一节点四十九支柱上方种下数不清的花草树木,建起遍布全谷的亭台楼阁。

    落心斋的花草树木一季有圆缺,四季各不同。

    此处迷阵也就随着一季圆缺而圆缺,四季不同而不同。

    若是斋中再将花草树木一年一小换,三年一大换,那么迷阵也随着一年一小换,三年一大换,可谓时时不同,年年相异,一入阵中,若不知究竟,至死也走不出来,只能化作这些鲜妍花草的养料。

    不知多少年中,落心斋依仗这方笼罩山谷的迷阵,安然度过无数危机灾劫,成为纷乱尘世外的一处桃花源。

    不过,再是厉害的东西也有破绽,一如再是厉害的人也做黄土。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百年时间,剑宫一度暗暗将迷阵研究,并在数代之前就迷阵研究透彻。只是此事向来为掌门才知的机密,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容二者得知。

    现在,这万不得已的时刻终于来了。

    晏真人带着人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出现在落心斋的山谷之外。

    他看着郁郁草木,一色翠黛,于心中暗忖:

    虽则迷阵不能将我阻拦,可我带人入迷阵之后,阵法生变,依然会惊动落心斋的人,到时还是要打一场硬仗。

    我以身后百人正面攻打一个门派。

    我可能将这场仗打赢吗?

    不,此战死则死耳,非赢不可。

    落心斋勾结燧宫害我子弟一仇,不可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