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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节

      王维心想去岁八月之时,张九龄尚为丞相,孟浩然观钓有感,由此产生羡鱼之情,看来其仕宦之心尚未泯灭。如今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孟浩然至多充为幕府之宾,那么他就是有再多羡鱼之情,终归无用。王维思念至此,心中忽然一酸,又凭空萌发出许多感叹。

    王维说道:“晚生在京中看到张丞相新作《感遇》之诗,感到张丞相诗风有了不少变化。张丞相昔日评说始兴公之诗,赞之曰‘轻纤素练,实济实用’,而《感遇》诗却转趋朴质简劲。”

    孟浩然颔首道:“好哇,还是摩诘能够知微,这‘朴质简劲’四字说得最好。”

    张九龄叹道:“我入荆州后所作之诗,不料已传入京中了。摩诘,你最喜欢其中的哪一首呀?”

    王维恭恭敬敬道:“《感遇》之诗托物言志,彰显张丞相恬淡心迹,晚生皆十分喜欢。比较而言,《感遇》之一与之七用心细微,余味悠长,晚生最喜,诵读最多。”

    这组《感遇》诗共十二首,其一写道:“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其七为:“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

    王维继续说道:“晚生之所以最喜此二首,缘于从中读懂了张丞相的高洁品格及不羁之性。屈子说过:‘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张丞相其实想告诉我们,兰生空谷,不因无人而不芳,如此考虑也就不用患得患失了。”

    王维自从见了张九龄,见他虽有萧索之感,然神色间从容淡定,看来已然走出此次贬斥的阴影。《感遇》之诗,其实就寄托了张九龄的满腔思绪。

    《感遇》之七中,张九龄以丹橘自喻,另以桃李来影射当权的李林甫。可见写这首诗时,其心绪并未完全平复。经历了此后的日子,他本已心静如水,如今听王维重提旧话,又感叹道:“唉,圣上受小人撺掇,近来对文学之士贬斥不少。其实文学之士之长处仅在于他们多识一些诗书吗?非也!我辈自幼读圣贤之书,心中由此渐生济世理想,理政时虽有缺失,终归不会行鬼蜮伎俩。唉,今后朝中环伺圣上左右者尽为那些势利之人,则国运堪忧啊。”

    孟浩然见张九龄又被勾起了心事,在这里大发感叹,遂转移话题道:“张丞相此来荆州,从此远离朝堂,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们自可寄情山水,何必管这些俗事?”

    张九龄摇摇头道:“我不可在荆州待得太久。当初圣上夺哀授我为中书令,多年来未在老母墓前尽孝。过上两年,我还要向圣上央求返回韶州的。”

    如此过了两年,李隆基果然同意张九龄返回韶州。张九龄回乡后不久忽然染病,竟然不治而亡,终年六十一岁。这是后话。

    孟浩然见场面有些沉闷,又说道:“你们知道吗?去岁八月,我陪伴何人到了洞庭湖?”

    二人摇头不知。

    孟浩然得意地说道:“呵呵,某一日有人来访,惜我不识。那人倒是毫无拘束,径直走入堂中,然后大剌剌坐定,说道:‘世人皆称浩然兄待客豪爽,我李白慕名而至,何不先拿酒来?’”

    二人惊呼道:“原来是李白啊。”

    孟浩然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方为谈说李白的时候。我此后就陪着李白在这里盘桓数日,他又要向东游历,我将之送到洞庭湖方才分手。”

    张九龄与王维此前读了李白的不少诗篇,顿时惊为天人。这日又向孟浩然详细问了李白的遭际,叹道:“此人诗才如此,我等诗作与其相比,皆黯然失色。唉,想不到天下竟有如此奇人,他那首《蜀道难》岂是凡人能写出的吗?‘噫吁嚱,危乎高哉!’何人敢以此开篇写诗呢?浩然呀,如此奇人不为世人所知,实在可惜了。”

    孟浩然道:“是呀,李白不愿参加乡试,专爱游历天下,求仙学道,且绝足不往京城,实在如明珠藏于泥土。”

    “莫非他没有仕宦之心吗?”

    “他当然有了,请张丞相看看他的那篇《与韩荆州书》,其仕宦之心彰显无余。”李白称的韩荆州即韩朝宗,原任荆州长史兼知山南东道采访使,是时因放任属下被贬为洪州刺史。李白写作此书时为开元二十三年,其开篇写道:“生不用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纯属恭维韩朝宗,意欲请他举荐自己。然此书送与韩朝宗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孟浩然又道:“李白又向东游历,他居无定所,四处漂泊,待他回转时也是一年以后了。待他回来,我让他拜见张丞相如何?”

    张九龄明白孟浩然想让自己向朝廷举荐李白,叹道:“浩然,若李白由我举荐,对其前程有好处吗?”

    孟浩然明白张九龄的心意。

    张九龄又道:“我倒是渴望与他会面。至于仕宦之事,你还是劝他入京城找寻机会吧。”

    李白此前不为人知,似乎横空出世一般。他之所以如此,那是缘于其独特的身世、漂泊无踪的游历及其狂放不羁的禀性。

    李白出生于西域碎叶城,大约四岁时随父亲李客迁入蜀地。二十岁时只身出蜀,开始漫游天下,其足迹南到洞庭湘江,东至吴越之地,行到安陆地面时,巧遇许氏由此成婚,于是就在安陆居住至今。许氏夫人为其生了一儿一女,李白或居家享受天伦之乐,或出外漫游,日子过得轻松无比。

    其实李白的内心并不轻松,其年近四十,尚无任何功名,日常用度还要仰仗夫人家中的周济,这也是李白写作《与韩荆州书》迫切求仕的因由。

    不知是出于不屑,还是不愿被求学绊住身子,李白未走乡试、会试、诠选的仕宦路子。他现在希望官家能赏识自己的才华,如此能博得一官半职。为了有一个进身之阶,李白甚至在郡望上刻意隐瞒自己的真实来历,将自己的身世弄得扑朔迷离,令人莫测高深。

    李白自称为陇西李氏之后,即与大唐皇室同宗。至于其出于哪一支,便闪烁其词了。于是有人想到,莫非李白为唐初太子李建成或齐王李元吉之后?他们为避太宗皇帝的追杀,如此辗转逃往西域,至神龙年间方敢返回内地。而李白自言其“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一般而言如此才华横溢、诗赋文章汪洋恣肆之人,除了天赋异禀,必定家教优严,定非白丁之后。可当别人细问李白身世时,他笑而不答,人们只好继续猜测下去。

    是时人们最为重视郡望,若李白果然为陇西李氏,则其出身高贵,任宦之途定然平坦。奈何李白并无谱系旁证,说话间半遮半掩,那么这郡望之说也就成了空中楼阁,求任之路当然不易。

    却说李白此次出外游历又两年有余,待他返回安陆再与孟浩然见面时,得知张九龄已然返回韶州,不禁有些怅然。

    孟浩然将张九龄所写的一封荐书交给李白,说道:“张丞相让你到京师走动走动,将此荐书交与秘书监贺知章。张丞相说了,贺公最善奖掖后进,其自号‘四明狂客’,与你太白弟的禀性大致相同,你们定为投缘,贺公定然对你有小助。”

    李白闻言叹道:“难为张丞相如此了。”

    李白的前一句话出于其新作之诗《将进酒》之中,诗曰: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此诗系李白东游时所作,其诗既有鄙弃世俗、蔑视富贵的傲岸心迹,又有慨叹自己不能遂愿的寂寞之情。至于“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之句,表明了他依然对自己充满希冀。

    第四回 皇帝一日杀三子 惠妃数月失九魂

    李林甫与牛仙客被授为宰相职,那牛仙客果然如李林甫此前预料的一样,独洁其身,唯唯诺诺而已,一切政事听由李林甫处置。李隆基看到这对宰相勤谨于政事,二人又默契合作,似乎又恢复到开元之初时的宰相格局,心中就大为满意。

    不过,另一层忧虑又在逐步加重。

    李隆基心中一直记挂着太子李瑛之事。

    李瑛被封为太子二十余年,其间未曾涉足政事,无非日日读书而已,一晃就到了三十岁。李隆基相信,若李瑛心中没有想法,则为铁石之人,正是因为他心中肯定有想法,才对自己的皇位有了莫名的威胁。

    李瑛如今与诸皇子之中最有才识者交往甚密,难道不是想成就羽翼吗?

    此三人生母或逝或失宠,他们聚在一起或说对自己的怨怼之意,或提对武惠妃的怨恨之心,如此就有了与自己离心离德的渊薮。

    李隆基思来想去,觉得目前此三子对自己的威胁最大,需未雨绸缪才是。他这日与武惠儿共进晚膳之后,笑问道:“瑁儿新婚之后,许久未入宫相见了。嗯,他与新妇过得如何?”

    武惠儿说道:“呵呵,难得陛下记起瑁儿了。陛下少年新婚之时,当知其中滋味,所谓蜜里调油,即是瑁儿今日了。”

    李隆基看到武惠儿说话时眼波流转,心中顿时忆起自己年轻时的情事,遥想那时无忧无虑,白日里与王崇晔等人或走马游赏,或斗鸡玩毬,入夜即与王氏、刘氏一起恣意欢畅,自己那时何曾想过今后能成皇帝?则当时的轻松惬意与李瑁的今日有些类似了。只不过瑁儿与自己年轻时的性子大为迥异,瑁儿日常处事谨慎端庄,少有呼朋唤友、恣情欢娱的时候。

    李隆基又问道:“你最近见过杨洄吗?对了,瑶儿府中的那个仆人又传出什么话了吗?”

    武惠儿闻言,迟疑了片刻,未曾立刻回答。上次事件之后,牛贵儿转述了李林甫的言语,她方悟自己办了一件无比糊涂之事。本来太子与另外二皇子多次聚谈,语涉对皇帝的怨怼之意,皇帝已然大为震怒,且与宰相会商解决之道,不料张九龄将牛贵儿的原话全盘复述给皇帝,由此彰显了武惠儿欲为李瑁谋取储位的企图,事情于是中途夭折。

    武惠儿悔意无限,知道自己的这一昏招,说不定招致了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为了弥补前失,她此后在李隆基面前绝口不提及太子李瑛之事。现在皇帝主动问询,他到底是在试探自己呢,还是心中果然关注?她于是悄然察看皇帝的神色,二人夫妻多年,她还是能从李隆基的神色间显露的细微之处,读出其真意。她瞬间已判断出:皇帝并非在试探自己。

    武惠儿心间如此判断,说话时犹小心翼翼:“陛下,妾见到杨洄之时,未曾刻意问询太子之事。那个张姓仆人倒是向杨洄言及鄂王的近时光景,好像一切如常,并无异常之事。”

    “又如何叫一切如常了?他们三人莫非还如往常那样经常相聚吗?且一样说些怨怼之言?”

    “正是这样。哦,对了,现在除了他们三人聚谈之外,有时太子妃之兄薛锈也加入其中。”

    武惠儿看似平淡之言却暗藏机锋,她想告诉李隆基,太子李瑛三人非但不接受此前的教训,如今反而变本加厉,聚谈日益频繁,且又有新人加入其中!

    李隆基闻言没有做声,脸上虽神色未变,其心中却翻江倒海。

    李瑛现在竟然将太子妃之兄也拉入了聚谈阵营之中,看来其不轨之心日益明晰了。若他们兄弟三人聚在一起说些牢骚之话,尚可理解,现在一个外人加入其中,即可沟通与外官联络的管道。

    李隆基以阴谋起家,当然熟知其中的勾当。遥想自己当初以郡王之身私下联络外人,在当时可谓无声无息,结果也能成就大事。如今李瑛以太子的身份私下聚议,且形迹已露,相信其谋划之事已进展颇多。

    李隆基想到这里微微一笑道:“哦,这名仆人还算忠心。待事情完结,你可嘱杨洄出面举荐,为此人谋一差使。”

    武惠儿听到“事情完结”之语,心中不禁大喜,心想皇帝心中莫非已有定论了?她心想在此关键之时,务必出语谨慎,不可节外生枝,遂含糊地答应一声,不敢再问详细。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隆基是夜梦中似回到前隋仁寿宫中。他在一侧冷眼旁观,看到隋文帝大呼:“畜生何足付大事,独孤诚误我!”既而令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前去寻废太子杨勇,并欲将时为太子的隋炀帝杨广废掉。谁知左仆射杨素早已成了杨广的死党,其立刻知会杨广,杨广一面派人入仁寿宫将皇帝鸠杀,一面控制朝中大臣,最终登上帝位。

    李隆基看到数拨人在自己的面前来来往往,及至看到隋文帝服了毒药后翻起了白眼,心中大急,一面大呼道:“文帝一世英雄,岂能如此中了小人暗算?”一面抬脚欲上前拦阻。

    宫内之人将他视若无物,他作势欲前,奈何双脚纹丝不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隋文帝渐渐没有了动静。

    李隆基黑暗中醒来,蒙眬中发现武惠儿正与自己并头而眠,方悟刚才是南柯一梦。其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就静静地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独自思索:隋文帝一生睿智无比,何以不能善终呢?难道其上了年纪之后,心思就变得愚钝起来了吗?

    古人最信天命,上至日月星辰变化,下至器物有所异状,乃至梦景,他们皆将之视为天神在向自己示警。李隆基在榻上静躺片刻,知道此后再无睡意,遂披衣而起。

    宫女们急忙前来侍候,武惠儿于是也被惊醒,她睡眼蒙眬地问宫女道:“什么时辰了?”

    宫女回答说:“刚交四更。”

    武惠儿说道:“陛下,时辰还早,不如躺下再睡一会儿。”

    李隆基道:“我睡意全无,再躺下还是睁着眼。你睡吧,我且到案前瞧瞧奏章吧。”

    武惠儿哪里敢独自睡下?她也急忙下榻,殷勤侍候李隆基。

    窗外依旧为沉沉的暗夜,李隆基独坐在案前随手翻看奏章,心思并未放在奏章之上。他心中反反复复还在琢磨着梦中情状:隋炀帝杨广是不是杀父篡位,史书上的记载扑朔迷离,未必当真。然自己梦境中见到如此情形,难道上天果然在向自己示警不成?

    且说李林甫初为中书令,当然要励精图治一番。这日朝会之上,李林甫奏道:“陛下,臣以为户部度支旨符过于烦琐,亟需简化;募兵仅限于京师及个别边关,全国须以此例统一;律令格式也亟需修订。若陛下允可,臣会同有司克日完成。”

    李隆基闻言赞道:“李卿举重若轻,这三件事儿说来简单,若想顺利实施,恐非数年之功。好吧,朕允你与牛卿一起完成此事。”

    李林甫奏言简略,然所涉及的三件事儿皆为当前亟需厘改的大事。

    所谓简化度支旨符,即此前每年先由户部将租税杂支造为旨符,然后发至州县及诸司,其事劳烦,又无定例,须百司抄写,仅纸张就需要五十万张。李林甫在政务中发现,如此办法劳烦不说,由于无常例,一些州县之官往往从中妄动手脚,由此影响朝廷赋税征收。

    张说将府兵制改为募兵制,然并不彻底,此时仅限于京师卫戍之兵及数个边关使用募兵,李林甫意欲将所有边兵皆改为募兵之制。

    至于律令格式的修订,李林甫并非指正在编撰的《唐六典》及《大唐开元礼》,而是指武德年间以来律令格式的沿革,务必将之以文字的方式固定下来,以有实效作用。

    这三件大事亟需厘改,李林甫适时提出,恰恰在李隆基面前显示了其吏治之才。李林甫知道,自己被授为中书令,那些文学之士心中以为他无文少识,巴不得他什么都干不成,如此就可瞧他的笑话。

    朝会散后,李隆基单独将李林甫留下来,继续赞道:“李卿啊,你这一段时日就全力办那三件大事吧。国家走至今日,亟需瞧出其中的厘改之处,如此方能使国家更加完美。嗯,朕授你和牛仙客为宰相,正是瞧中你们有这样的好处。”

    李隆基既赞李林甫,又捎带自捧了一把,李林甫当然听得出来,急忙谢恩道:“陛下雄图大略,臣等躬逢盛世,如此遵旨替陛下办事,则万分荣幸。”

    李隆基看到李林甫如此会说话,心中惬意无比。他忽然想起此前的宋璟、韩休和张九龄,暗道这些人仅会盯住那些阴暗之事,对天下甚多的光明之举视而不见,看来他们的性格过于偏执了。

    李隆基又问道:“今日朝堂之上,朕未及细问,若简化度支旨符后,那么朝廷单独赋税是多收了,还是少收了?”

    李林甫道:“陛下,臣欲简化度支旨符,非是仅仅少用一些纸张而已,实则通过简化,将地方的赋税折成相对数量,然后按例征收。如此化繁为简,昔日那些在文字间动手脚之人再无缝隙可钻,臣以为朝廷赋税定有增加。”

    李隆基闻言心中暗赞道:“此为吏治之才也。能于庞杂中瞧出事情的真貌,然后妥当处置,唯践行之人方有如此能耐啊。”

    李隆基留下李林甫却非讨论赋税之事,他还想听听宰相对太子之事的态度。李隆基行到今日,大事皆与宰相商议,其从开元之初形成的办事规矩未失。他又与李林甫闲谈了几句,就将话儿转到正题之上,说道:“李卿啊,还记得我们上次曾议过太子之事吗?”

    “臣记得。当时陛下有废立之心,是张令拦阻了陛下。”

    “是啊,朕前次将事情放下,不再追问。奈何太子与瑶儿、琚儿继续聚谈,看来他们的怨意难解啊。”李隆基说完,用炯炯的目光凝视李林甫。

    上次事罢之后,李林甫知道皇帝对太子已生嫌隙。太子若被皇帝猜忌,其内无后宫之人相护,外无重臣相助,则其地位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那么皇帝肯定会旧事重提。其实上次若无武惠妃妄使昏招,被张九龄据以口实,李瑛说不定当时就被废掉了!

    如今皇帝又来征询自己的意见,李林甫瞬间似乎变得期期艾艾起来,其先是摆出一副踌躇难答的模样,然后缓缓说道:“陛下,臣以为此等皇家之事,不容外人来插嘴。”

    李隆基当时并未反应过来,追问了一句:“此为大事,例应与重臣会商。”

    李林甫道:“陛下,此前张令曾多次说过皇帝无私事,臣当时为属下不敢妄言,心中却以为不然。皇帝难道就无私事吗?譬如皇帝欲纳何人为妃,欲使何人为储,当然为皇帝的私事,外人岂能妄自多言。如眼前太子之事,其聚谈时并未言及国事,实为陛下家事,那么陛下欲斥欲贬,当由陛下做主。”

    李林甫的意思很明白,处置皇子为皇帝的家事,那么皇帝如何处置,臣子不该妄言的。换句话说,皇帝不管如何办,臣子们都是应该完全遵从的。

    这句话其实似曾相识,当初高宗皇帝欲立武媚娘为皇后的时候,长孙无忌及褚遂良等重臣坚决反对。此后高宗皇帝征询李勣的意见,李勣淡淡地说了一句:“此系陛下家事,何必问臣!”高宗皇帝由此茅塞顿开,武皇后由此上位。

    以李隆基的睿智,他岂不明白宋璟、张九龄等人苦苦坚持的正义何在吗?他当然明白,然自己心意已如此,李林甫又能如此识趣,他当然顺水推舟了。

    李隆基闻言嘴角间又漾出微笑,太子李瑛的命运由此尘埃落定。

    李林甫既然将太子之事定义为皇帝家事,李隆基就煞有介事地按照家法来进行处置。他令高力士将邠王李守礼、宁王李宪请入兴庆殿,再令宗正寺将太子李瑛、鄂王瑶、光王琚唤入,那个张姓仆人也被杨洄悄悄带入宫中。

    李守礼此时须发皆白,李宪的鬓角也现白发,李隆基见了二位哥哥先是唏嘘感触一番,继而说道:“二位兄长,都怪隆基疏于管教,你们的几个侄儿渐有不轨之心。今日请二位兄长来此,就是想请二位兄长做个见证,万一隆基处置不当,也请二位兄长当场驳正。”

    李守礼与李宪不明何事,然听到让他们驳正皇帝,他们万万不敢的,李宪说道:“驳正就不必了,陛下处置事儿,那是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