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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一片紫色雷光也在空中散开,向着代间仙君化作的雾影扑去。池煦止住笛声,将一身真炁催入乐令玄关祖窍,远远指挥飞剑在外围绞碎代间仙君身上飘散的魂魄,悄然看了乐令一眼。

    乐令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冷冷看着空中不成人形的魂魄集合体:“他刚一出现,我就叫湛墨飞往他的仙君庙,摧毁其中塑像。他以为只有咱们两人,却不知咱们这方一开始就有三个人,我还是修为最低的。”

    是咱们。将来不管还有多少事,步虚峰上始终会有咱们两人,像今夜这样守望相助。

    池煦看向不远处越来越小的阴魂,脸上也露出一丝浅浅笑容。

    54、第 54 章 ...

    代间仙君的阴魄彻底消失在幽深的夜空中,乐令立刻上前,拣起了那盏魂灯。之前他将不曾附着纯阳精气,却特地附了克制魔性的东方震木精气的魂灯扔到代间仙君手上,既能压制阴魄,又实现了心魔誓,从此不必再担心修为会被誓言压制,不能再进步了。

    池煦与乐令双双透出了口气,收拾起法宝,略微休息了一阵便驾剑光飞往魏郡。那座城中的死气比乐令离开时更浓厚,路上偶尔可见倒伏在路上的尸体,血肉都已经开始腐烂,绛黑色的血洞中露出森森白骨。

    代间仙君已死,这些凭着他的真种活动的活死人自然无法再维持外表,立刻现出死去多年之人应有的模样。城中处处响起号哭声,也有许多地方连个能哭泣的活人都不剩了。

    池煦沉着脸听着那些哭声,直至两人落到代间仙君庙外才艰涩地开了口:“等拆了这座庙,找到遇害的道友的尸骨,我就去散修联盟请人来此善后。”

    乐令点了点头,正要进门,一只身躯比人还粗壮的黑蛟便已一头扑进他怀里,将他撞得趔趄了几步。粗长的身子也跟着绕了上来,将他活活缠成了一只蟠龙笔筒。那双血红的眸中闪着威胁的光芒,巨大的蛟头扬起,居高临下地压向池煦。

    乐令养了湛墨几十年,总算积累了点应付他这脾气的心得。先把池煦支进了庙里,看看四下无人,抱着湛墨的脖颈好生顺了一顿鳞。

    待他收起黑蛟,进入残破不堪的仙君庙时,池煦已将地上尸体化尽,正催动剑光绞碎剩下的塑像残片。

    正殿之内,不仅有代间仙君的塑像,更有随侍在他身旁那几位美人的,只不过在湛墨身躯横扫、池煦剑光环绕之后,都化作了一片尘土。没有了巨大塑像遮掩,满地灰尘中赫然露出了一道十分奇特的阵法。

    乐令破解阵法已颇有心得,掏出阵盘藉以掩护,用土行精气填满地上那副阵图,然后一剑劈了下去。

    黑暗阴冷的气息登即弥散在室内,两人仿佛回到了代间仙君控制的那片荒芜死寂之地。只是那种浓重得透不过光的黑暗转瞬即逝,东方天际渐渐落下的日光已透入黑暗之中,将其一点点蒸散。

    随着光芒透入,围绕在他们身边的残魂剩魄也被照化。泥泞血腥的地面上陈列着数具尸骨,修为高的还能保持生前模样,修为低的已化作白骨,四周还散落着几样白骨炼成的法器,以及这些修士生前所用的法器飞剑和法宝、法器,还有成堆的灵石和符箓、丹药等物。

    池煦的法宝囊也失陷在了这座仙君庙里,此时便就着初升的明灿日光翻找起来。乐令倒是没丢东西,然而满地无主之物,不捡实在浪费了,因此也在房中挑拣了一番。

    杀人夺宝,这四个字多少年来始终连在一块儿用,正是因为杀人与夺宝这两件事,一般是会连续出现的。

    因代间仙君是阴魄修成,身体虽然凝如实质,却还是用不了那些有形有质的法宝飞剑,对所杀之人留下的法宝自然也不在意,都是随意丢弃在地上。

    唯有灵石是整整齐齐地堆满了一座山墙,角落处更堆着许多灵气逼人的上品灵石。修真界中的灵石就是凡间的金银一般,上品灵石中灵气充足,产量又稀少,乐令自己积累了这么些年,如今囊中也不过只有三五十块,看着都觉着有些扎眼。

    把这一墙灵石都弄回去,也算发一注小财了。

    乐令解下法宝囊,从上品灵石开始往里装,背后却传来池煦温雅淡然的提醒:“我法宝囊里有二百块上品灵石,一千三百块中品灵石,下品灵石我就不要了,师弟给我折成两块上品灵石,或是两百中品灵石都可以。”

    乐令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下意识的回头看了池煦一眼,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如数数出灵石堆在一旁。池煦毫不客气地收起那堆灵石,却又递了一个法宝囊给乐令:“这个比门中发的好些,里面能有方圆几十丈的空地,我的东西都挑出来了,你挑看得过眼的都装了吧。”

    乐令想不到他这么上道儿,跟刚才几块灵石也斤斤计较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想到自己平白占了这么多便宜,乐令也有些不好意思,接过空法宝囊时,低头道了谢。

    池煦拿的东西并不多,或者说应该是只拿了自己的。乐令去看法宝时才发现,之前他看准了的五样法宝中只少了两样,剩下一枚金钱、一块绣帕和一块镂雕山水的石砚都还留在地上。而池煦已走到那堆尸骨旁查看其死状,似乎对这一地宝物都已没了兴趣。

    乐令也不好意思全都占了,将石砚先送予池煦,自己才取了剩下两件法宝,准备回山后再行处祭炼。

    池煦也不推辞,含笑道过谢便将砚台收起,在旁默默看他挑选丹药。等把东西都装好了乐令才想起来,之前池煦计较,因为丢的是自己的钱;后来不计较了,那是慷他人之慨呢……

    池煦温良恭俭让的君子形象顿时扭曲了几分,却因为这点扭曲而显得更有人气儿了些。

    两人收拾好殿中之物,池煦便叫乐令先回罗浮报讯,自己则打算回散修联盟说明此事,并请人验看这些尸首当中有没有他要找的人。

    乐令却是头一次主动提醒了他:“我知道师兄一直惦记着司师弟之死,想查出幕后黑手,可你这样在外奔波,不仅找不出真相,还会身陷险境,让师父担心。”

    池煦眉头微蹙,目光却平静地停在乐令身上,静静听他说话。乐令不愿把自己在清元洞天门外杀人的事说出来,然而别的却还可以说一说:“就算师兄要找的人在此,他已死了,师兄还能问出什么来?这代间仙君在文举州不止一地的香火,我初来乍到就能找到,为何散修联盟折了这么多人,却好像完全不知道此事似的,也不给师兄提个醒?”

    池煦轻叹一声,却听乐令继续说道:“我这样的修为,会千里迢迢来找师兄,自是因为出了令师父无法安心等待师兄回归的事,请师兄好好想一想。那天司师弟在清元洞天中被害,事后是谁将我们拦在罗浮门外,定要检查什么仙娥草的?”

    池煦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愤,微微低下头,终于说了一句实话:“若不能找到肖牧,终究没有证据。明性峰是有阳神真君的,华阳道君虽然支持师父,对两位真君也格外厚待。司师弟怕是只能白白被害了……”

    他心里也十分清楚,一个筑基修士,在元神真人、阳神真君面前毫无地位。就是他真找到了证据,司师弟也不会获得什么公平。可越是清楚这一点,他也就越不甘心——若他不这么大张旗鼓地查,并查出个结果来,步虚峰会不会有下一位弟子也这么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甚至几百年后,罗浮还会不会有步虚峰?

    乐令明白他心中烦恼,起身在他肩头拍了拍。刚动手时还有些尴尬,但真碰到池煦的身体,熟悉了几个月的感觉就已经压过了那点微薄的心思。他的手十分流畅地滑了下去,以最习惯的方式把池煦搂到了怀里。

    后来尴尬起来的反倒是池煦。不能动弹的时候叫人这么抱着也就算了,如今他好好的,再叫师弟抱在怀里……怎么也觉着这姿势好像是……反了?

    这么一打岔,他的心情倒是不那么沉重了,静下心来想了想将来的事,才按住乐令的胳膊,从他怀中脱出:“我知道了,我去将这里的事和散修联盟余道友之死通知他们,你在这里等我一阵,咱们一同回罗浮。”

    他做事十分利落,不到半个月工夫就将此事处理完毕,与乐令两人同驾飞剑回到了罗浮。

    景虚真人仍是一派风雅潇洒的模样,比叫乐令去找池煦时的颓唐模样判若两人,说话时更是风趣诙谐,全无半点担心之意。他先是夸了乐令一阵,又赐下几瓶凝炁丹,便叫他回洞休息,自己留了池煦单独谈话。

    也不知两师徒到底谈了些什么,池煦出来后便直接闭关,只在万象殿领了个虚职,把精力都花在了调养身体和巩固境界上。不过他已结了金丹,问道峰剩下这三名弟子就成了他的责任,每月他都要抽出几天工夫,把师弟师妹们叫到洞府中指导。

    日子一天天过去,罗浮又收了两届弟子,步虚峰上也终于有了一位入门比乐令还晚的内门弟子。那位师弟名叫宣鉴,本是平育州修真世家子弟,却不知为何没进以炼丹闻名的太华宗,反而来了罗浮。

    宣鉴入门的那界收徒法会上,乐令倒是接替了池煦当初的职位,在问道山关指点那些通过第一关的弟子。看到那些千辛万苦登上峰顶,满心期盼着能进入罗浮的弟子,他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杀身之恨仍在他胸口冰冷地燃烧,他送走所有弟子后,目光便转向问道峰,直直盯着峰顶陵阳殿,直至天色完全黑暗才舍得离去。

    如今他已入了罗浮,修为也与日俱增,可是秦休的修为也在不停增长,他们之间的距离却是会越差越大……要不就下点猛药,让云铮学会采战之法?或者趁秦弼正在禁足,想法接近秦休,让他把自己当成比秦弼更忠诚可用的弟子?

    他正想着法子,问道峰那里就传来了正得用的消息——秦弼出关的日子已到了,秦真人特别准许他过去探望堂兄。

    乐令客客气气地送走了那名问道峰弟子,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直接驭剑上了问道峰,在陵阳殿外求见秦休。

    得秦真人特别准许他探望兄长,他自然是要先向师叔道谢的。

    秦休本也早就想见他,只是数十年间都没有单独召见的好借口,今日他上门道谢,倒是真来到了秦休的心坎儿上。且今日他穿的并不是真传弟子的衣服,而是师父景虚真人赐下的黛青色道袍,衬得面色如初雪,眉目更是乌黑如画,俊美之余又有丝独立世外的飘渺气韵。

    而他的神情和站在下方的姿态,更是比秦休当初刚开始注意他时,更像前世几分。秦休神色淡淡,目光似垂落在身前,却是已借着修为差异,以神识打量了他好几回。

    这个秦朗长得倒是越来越好了,若是那人有这么好的出身……他忽又想起云铮和秦弼,心中更是多了一丝纠结。他满意的人总是不能在身边留用,留在身边的相比起来又总有这样那样的欠缺。

    秦休的脸色沉了一沉,目光不经意落到乐令脸上,竟不再刻意避开。

    乐令感到了这目光,更是敏锐地查觉出他那丝不满并非冲着自己而来,在阶下行过礼后,便微微抬头,调整神情五官,保证将最像从前的一面露在秦休面前。

    这么给秦休看了一阵,他才徐徐开口:“秦师叔还有正事要忙,弟子不敢多加打扰。弟子这就告退,去山下看望堂兄。”

    秦休因师父朱陵真君的要求,一直不曾召乐令来见,等了几十年才见到人,自然不愿意只见一面就放他走,当即答了一句:“秦弼还有两个时辰才到出关的时候,到时候他会来此请罪,你且在殿中等着他吧。”

    他的声音倒还淡然,但话语中不许拒绝的气势,已是在乐令面前彻底暴露了自己的急切。

    55、第 55 章 ...

    秦弼命乐令到下首椅上坐了,又叫人取了些茶果略坐招待。

    等乐令落了坐,他就装作关心后辈,问他这些年修为进境如何,在步虚峰可有什么见闻,更是不着痕迹地打听起了掌门景虚真人的情况。

    乐令态度十分恭顺,主动站起来答话。倒是秦休自己觉着这样不够亲近,对他摆了摆手,将声音放柔了几分:“不必急着回话,那两枚紫红色的果子是东海特产的扶摇果,内含的灵气极为充裕,堪比筑基丹,你先吃了这些再说话。”

    乐令含笑答谢,对这善意倒是有点意外。

    仔细想来,今天他从接到秦弼要出关的信息,到进了这座大殿,应当都是秦休特意安排。他一个筑基修士,除了长相能勾起秦休一丝回忆,却是一分实际好处都没有的。

    难道秦休将他留在这儿这么久,就是为了叙同族之谊?这种无利不起早的人,应当干不出这种事来。可若说就是为了打听步虚峰的消息,怎么才说了没两句又不提了?

    乐令索性不想了,他本来也不是真心愿意与秦休说话,索性依言取了一枚扶摇果吃。那果子味道清甜软糯,汁水中仿佛饱含着流动的灵气,才咽喉中,就有一线灵气落下丹田,顺着经脉自行运转起来。

    两枚灵果入口,那浓郁凝练的灵气便泠泠转便他全身,丝丝散化成雾气,自穴窍反归玄关祖窍,再散化至万千毛孔,将他全身包裹起来。本来他玄关中真种就已养出了丹气,如今灵气微泄,与丹气氤氲交缠,将他虚虚裹在一片云雾中,身形面貌都模糊了起来。

    秦休也只在上头静静看着,暗暗感叹:当初收徒法会上,竟只看到此子经脉受损,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天资。短短几十年间,竟就从体内毫无灵气到了凝结丹气的地步,进境之快犹胜自己当年。

    而秦弼却还是要靠服食丹药才能筑基,筑基后也一直境界不稳,在清元洞天中更没什么出色表现,尚不如明性峰的宋崇明。这五十年闭关下来,能否稳固境界尚是未知,更不必提凝出丹气来了。

    秦休越想越是对秦弼失望。秦弼像他,他早就看出来了,这也是当初他挑了秦弼入门的原因之一。可这像也太流于表面,他的聪明善断、冷静理智,秦弼却是没学到半分。

    而在这令他失望的对比下,从没寄予过希望的秦朗却是给了他太多惊喜,只除了他还不是问道峰的人。不过秦休并不太担心,不是问道峰的人,不代表不是秦家的人,更不代表不能是他的人。

    秦休从阶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乐令面前,衣袂飘飘,宝光隐隐,任谁看了都会生出一派崇敬仰慕之情。而他做的更是会让人不仅崇敬,更要感激的事——他已无声无息地将手按到乐令头顶百会穴上,将一股浑厚真炁透入他经脉之内,引导那股灵气收敛深藏,归于玄关祖窍。

    就连乐令控制不住散发出的丹气,秦休也一并用真炁压制下来,帮他封在了玄关中。这一轮运功结束,乐令已扬起脸来,身周再没有无意散发的丹气,清晰如画的眉目间尽是感激与信任。

    秦休收回真炁,淡淡笑了一笑:“你既然是秦家出身,自然和秦弼一样,都是我的弟子后辈,不必这样客套疏远。”

    他重新回到座上,又细细问起了步虚峰上的情况,特别是池煦离山三十年,后来却与乐令同时归去的□。

    乐令心中一动,目光在四下里扫了扫,欲言又止地看着秦休。秦休只向他点了点头,沉稳地说道:“你我是一家人,什么都不需要瞒我。池师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只管说就是。”

    乐令点了点头,迟疑地说道:“池师兄在外头的事都不曾告诉我,我是在各州胡乱寻找时恰巧撞到他的,然后就一同回来了。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请师叔参详一下:师叔可还记得我堂兄离开从清元洞天回来时,有一位明性峰的金丹师叔查出我们那一行人身上有魔气的事?”

    秦休的脑中立刻回忆起那时云铮给他添的麻烦,脸色微沉,淡淡问了一句:“你是说那件事与外州的金丹修士有关?尹筑感到的魔气其实是他身上的?”

    乐令立刻摇头,低头沉默良久,酝酿好了合适的神情才又望向秦休:“其实堂兄去采集仙娥草时,明性峰的宋崇明宋师弟也看到了。”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样,站起身来一鼓作气说道:

    “自进入清元洞天后,宋师兄就一直乘着一只灵禽,远远地在天上缀着我。我为了甩开他绕了不少远路,后来见到了一座大殿便避了进去。可我进殿后遇见了一名诡异的女子,和她说了几句话便昏迷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残殿地下,身旁还有许多可怖的尸骨,堂兄却是满身鲜血地昏迷在我身旁。我把堂兄抱到外头,恰好就看到了宋师兄在殿外等着……”

    说到这里,已经不必他再多说。

    宋崇明这些年的表现过于出众,特别是筑基以后,在明性峰地位渐高,差不多只等着云铮从林钟峰禁闭回来,就要当上真传弟子了。

    但为什么云铮要让人和他的弟子过不去?秦休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目光扫到乐令时却又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明性峰那些人针对问道峰的行为却是明明白白,如果不是上头授意,尹筑又怎么会破着与掌门亲传弟子作对,也要让秦弼难看?

    他心里的目标已转到了洞渊道君身上,怀疑起他有投向步虚峰一脉,或是压过朱陵道君争夺掌门之位的打算。

    秦休正在考虑,门外却响起弟子的声音:“禀首座真人,秦师兄已出关了,正在殿外求见。”

    这一声倒是真打断了他的思路。秦休眼角微微抽动,面容却是恢复了一惯的冷淡:“叫他进来。”转过头又对乐令说:“你与秦弼许久不见了,一会儿可以在问道峰上多留一阵,与他叙一叙离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