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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节

      秦斐在外面收拾降卒船只,待到忙完,已经天色微亮,不知不觉间,已经过了一夜。他正准备下令派出前锋攻取吉阳矶水寨,却看到有亲兵赶到,说李都统召他到舱中,有要事相商,只得先将诸事放到一旁,转身向那舱室行去。

    秦斐进得舱来,只见李神福斜倚在榻上,精神比起昨夜要好了许多,其子站在一旁侍立,榻前的大夫刚好替他切完了脉象,低声嘱咐道:“李都统昨夜中的是乌头毒箭,若不是你底子好,又运气着实不错,只怕此时已经丧命,不过虽然如此,你箭创未复,毒性未清,百日内须得好生静养,不得大喜大怒,免得创口重新撕裂,便不好办了。”

    李神福笑道:“为将者临阵之际岂能爱身,老夫本是武人,能够死于阵上,乃是本份。”说到这里,他挥手制止住大夫的劝谏,转身对其子道:“你且送先生出去,取百贯钱相酬,我与你秦家叔父有要事相商。”

    秦斐待二人出门后笑道:“那大夫说的也有些道理,你既然受创甚重,便让我来多担些担子便是,莫非你以为我对付不了田覠那贼子不成。”话语到最后语气中颇有几分傲气。

    “秦兄弟休得这般说。”李神福肃容道:“田覠在宣州经营多年,招纳亡命,实力不可小视,其虽逆天行事,但还有一逞之力,如今我军虽有小胜,田覠乃宿将,必填充行伍,以求再战,困兽犹斗,何况田覠麾下何止数万,岂可轻视。”

    秦斐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问道:“那你以为当如何是好。”

    “天明之后,我军便取吉阳矶,王坛、汪建深夜败回,定然来不及焚烧军资,我军若疾进,便可尽获其粮,以养士卒,若田覠不引兵逆流而上,我等便可将扼守此处,遣轻舟劫掠宣州沿岸,使其守军往来疲惫,寻隙而击之,必无往而不胜。”

    “那若田覠领大军逆流而上,我等当如何应对。”秦斐点了点头问道。

    李神福显然胸中已有成计,答道:“彼若这般,则是天夺其魄。田覠若领兵逆流而上,必定是悉舟师而至,那时我等便坚壁勿战,遣使与吴王,趁其腹心空虚,以淮河舟师渡步兵过江,取其腹心之地,那时他进不得战,退无所据,我等大可不费一兵一矢,坐擒此贼。”

    听到这里,秦斐心中已经满是叹服之情,击掌道:“李兄用兵果然有鬼神莫测之机,田、安二贼虽勇,又如何能与你相抗。”

    听到秦斐的话,李神福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之色,叹道:“也是田安二人不够隐忍,看到我等领军西向,诸事尚未妥当便起兵了,此时吕方正忙于整合内部,无力出兵支援,彼等以区区二州之地,孤军与吴王相抗衡,败亡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若他们再晚上一年半载,待吕方抽出手来,与其合兵一处,纵然吴王再英雄十分,也只能画江而守。”

    秦斐听到这里,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叹道:“都统说的不错,这吕方的确是当世枭雄,若让其抽出手来,与田安二人合兵,只怕大江以南皆为其所有,不过五年,活脱脱又是一个‘小霸王’。”秦斐口中所说的“小霸王”便是三国时的孙策,其人不过领了千余人,百余匹马,由丹阳渡江,不过数年功夫,便据有六郡,拥兵十余万,成为天下有数的枭雄,与之相比,吕方也是带着千余降兵,到了丹阳一县之地,不过数年时间,便在杨、钱两大势力的夹缝中硬生生打下一片基业来,如今已经据有两浙之地,拥兵数万,官居极品,周围势力无不侧目而视,已是天下间不可忽视的一方势力了。

    为王前驱 第339章 火炮上

    第339章  火炮上

    李、秦二人都是跟随杨行密多年的老将,在淮南诸将之中,并非只懂得弯弓舞刀的寻常武夫,见识颇为甚远。因此在大胜之后,两人都并无寻常将士一般的狂喜,却不约而同的为远在杭州的吕方而忧心。两人对坐苦思了半响之后,秦斐摇头叹道:“田、安二人与其交情甚笃,起兵前定然与其联络过,如今他却坐壁上观,定然是有腹心之忧,无暇对外罢了,听说此人年纪不到四十,行事便如此老道,现在他羽翼未满,吴王在世,还有人能压他一头,若是他日待其羽翼丰满,我辈老成凋零,却不知何人可以制之。”说到这里,秦斐语气中颇有不豫之意,显然对杨行密之子杨渥的能力并不乐观

    “秦将军休得胡言。”李神福的语气突然变得极为严厉起来:“王上有子早已长成,国有储君,你我都受恩深重,岂能有这等想法,若是让旁人听到只怕会惹来祸事。”

    秦斐赶紧躬身谢罪,话说到这里,两人也不好再说下去了,便各自歇息去了。

    杭州、镇海节度使府,吕方在坐在案前,几案上堆积的公文如同小山一般,眼下他的事业还是草创阶段,而且作为一个穿越者,进行的事业很多都是“前人”未曾开辟过的道路,所以他只有效法前世的“先贤”,那杭州郭下的余杭县作为“特区”,什么东西都先开个试验田,美名其曰“摸着石头过河”,有了成效再推广开来。如此一来,这些毫无先例的事情如何处理,那些县吏便不得不向高奉天和骆知祥二人请示,这两人虽然也是能吏,可对于吕方那些异想天开的想法也颇为头疼,也得诸事请示,于是虽然战事平息了下来,吕方肩膀上的担子反而又重了好几分,这些日子来几乎天天吃睡在府中,连二位夫人的院子都未曾去过一次,倒不是吕方勤勉到了极点,只是每当想起前世看过有关五代十国的书籍,里面描述寿终正寝的军阀可是屈指可数,他便觉得背上生出一股寒意,先前的困乏厌倦之意早就抛到爪哇国去了。

    待到处理完毕手上的一份文书,吕方只觉得浑身一阵酸痛,不由得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看了看一旁的水漏,竟然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初更时分。便随手取了佩刀,想要到院中松松筋骨,也好出身汗,好睡个踏实觉。

    吕方刚出得院来,舞了一路刀下来,便觉得有些气喘,较之旧日里几乎日日阵前厮杀时候的自己那是退步不少了,正暗自感叹间,却看到院门走进来两人,为首一人身作绯色官袍,面容清朗,双目有神,乃是少见的美男子,正是吕方节度府中判官高奉天,另外一人矮了少许,身上披了件玄色葛袍,头上戴了一顶纀头,坠后了高奉天两步,正小碎步跟在后面。

    “主公,铸炮的事情有进展了。”高奉天走到吕方身旁,低声禀告道。

    “此事当真?”吕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攻取杭州之后,手头宽裕了不少,便让高奉天暗中搜集两浙的有名铜铁工匠,尤其是为各家寺庙铸造大钟、铜铁佛像的工匠,集中起来为铸造火炮做准备,他也知道这项事情要很长时间的工艺积累,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有了结果,说话间已经竟然颤音。

    “在下岂敢欺瞒主公。”高奉天已经侧过身子,伸手指向身后那汉子,道:“铸成这第一尊火炮的便是此人,诸般事宜,主公问他便可。”说到这里,高奉天对站在丈许开外的那汉子高声道:“陶舍儿,这位便是吕使君,还不过来拜见。”

    那汉子正躬身站在一旁。听到有人唤自己,赶紧碎步疾趋过来,扑倒在地高声道:“小的陶大拜见吕相公。”言罢便紧紧伏在地上一声不吭,连头都不敢抬起头看一下。

    吕方见他这般模样,不由得笑道:“快些起来,你这般趴在地上,让我如何问你的话。”

    那陶大听到吕方的声音,才小心翼翼的慢慢站起来,可是还是弓腰低头,也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看他裸露出的皮肤黝黑粗糙,满是烟尘之色,也不知是天生皮肤黑还是太脏了。

    吕方看到他这般模样,倒想起年少时在父亲钢厂中玩耍时,所遇到的炉前工,也是这般模样,心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暖意,语气也不自觉柔和了不少:“陶师傅,且站直了身子说话,这番差事你若是做得好,不要说赏赐财帛,便是封妻荫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哪里哪里,给官爷们干活就是我辈的本分,能得财帛就是逾越了,那里还敢贪图官爵。”那陶大依吕方要求站直了身子,吕方这才看清了他身形颇为魁梧,就是比高奉天还高上半个头,只是方才他蜷缩着身子,看起来才比高奉天矮了,一张黑脸上也满是愁苦之色,好似有五十开外似的。

    吕方此时心情舒畅,竟然伸手抓住那陶大的胳膊,笑道:“我身为一道节度,一方牧守,我说使得便使得,来,你且带我前去看看那铜炮。”

    一旁的高奉天看出吕方兴致颇高,赶紧先吩咐一旁的侍从先快马到工坊去先做好准备,自己便随吕方准备马车一同出城往江边的工坊去了,待到一行人到了江边工坊,那边早已准备停当,坊门大开,大队的工匠军士跪伏在道路两旁迎候。吕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路进得坊来,到了那铜炮所在,却是一个大竹棚,灯火通明,一具金黄色铜炮(青铜刚刚铸造出来未氧化前并非是青黑色,而是金黄色的)盛放在一具木架上,口径约有一尺左右,而长却不过四尺左右,口细尾端粗,体型颇为短粗,看上去倒有些像农家为谷子去皮所用的石臼。

    看到自己铸造出的第一门火炮,吕方不由得激动地绕着那火炮走了四五遭,不时伸手去膛中抚摸,看看内膛是否光滑,又敲击炮身,看看中间又无气孔。不由得手舞足蹈,眼看便要跳起舞来了,一旁的高奉天跟随吕方多年,可也从未见过他这般得意忘形了,赶紧先摆手吩咐屋中其余人等出得屋外,才上前低声问道:“主公你攻下杭州时,也未曾这般模样,这铜炮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桩死物罢了,也得靠人使的,您这般也有些过了吧。”

    吕方听了,不由得哈哈一笑,指着那铜炮道:“一个杭州又怎么喝这个比,若我攻杭州时有十余门铜炮,何须花时间去堆什么土山,三日,最多五日便可破城,今后,在我镇海军的面前,无论何等坚城也不过是等闲事儿,你叫我如何不喜。”吕方说完后,看到高奉天虽然没有开口反驳,脸上分明是不信的神色,伸手拍了拍那铜炮道:“我也知道你不信,待到明日我到校场上演示一番,你便明白我为何这般欢喜了。”

    说完后,吕方也不多言,将陶大极其所属的工匠尽数招了进来,温言抚慰了一番,又每人赏了三匹绢布,赐复三年。众工匠往日里不过如同奴仆一般,官府吩咐下事来,只是催逼时日,五日一比,追索的是何等之酷,做的不好,自然是皮鞭棍棒侍候,便是做得好了,也没有什么赏钱,工料、人工所费,层层盘剥下来,到手的不过寥寥几文。岂能想到今日这活计工料、人工皆是官给,做成了还立刻赏下绢布来,众人捧在手里,柔滑的感觉几欲以为是在梦里,纷纷磕头谢恩。

    吕方待众人谢恩声息了,笑道:“这铸炮的活计日后还多得是,你们要想办法剩下工料,工时,使其质量更好,做得好的,本节度还有重赏。某方才与陶头儿说过来,便是赏一个官身也是有可能的,大的没有,八品九品的告身,某家还是拿的出来的。”

    听到吕方后面这番话,这棚中不由得嗡的一声,工匠中便是平日里一言不发的老石头也不自觉询问一旁的同伴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年轻一点的脸上更是欣喜若狂,众人满怀希望的和同伴说些什么。一旁的高奉天见状,脸上现出了一丝怒色,正要上前训斥他们失礼,却被吕方拦住了。

    吕方待到这些工匠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笑道:“今日这铜炮铸成,陶头儿就有大功,明日若是试射成功,陶头儿便是从八品的登仕郎了。”

    吕方话音刚落,棚中却是一下子静了下来,那陶大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已然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旁边的工匠看他的目光却又是艳羡又是敬畏,更多的却是熊熊的希望,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平日里见到一个县里没品级的差役都是个天大的人物了,更不要说吕方这执掌两浙之地的一方节度,朝廷使相,简直是天上人一般的人物了,像这等人开口所说的话,几乎就和天宪一般,一句话间便将这陶大由普通农家还不如的工匠升为从八品的官吏,简直就是升仙了。

    为王前驱 第340章 铜炮中

    第340章  铜炮中

    那陶大呆了半响,才醒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扑到在地连连叩首,额头碰在夯制的十分结实的红土地上咚咚作响,他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觉得两脚踩在云朵堆里一般。

    “莫要拜了。”吕方走到陶大面前,将其扶了起来,笑道:“待到明日成了,你再拜谢不迟。”

    那陶大额头上已经破了皮,流出血来,可还是傻傻的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吕方把住他的右臂,指着他对众工匠道:“我吕任之一向赏罚分明,你们若是能做出如他一般功绩来,某家能让他做这登仕郎,自然也能让你们做,该如何做,你们明白了吧?”

    众工匠听到这里,轰然应道:“相公如此相待,小的敢不尽力。”

    吕方笑道:“这般就好,这般就好。”待到众人平息了少许,他颜色转冷,沉声道:“不过有一桩事某家先要说明白了,这制炮之术甚为紧要,你们须得小心,若有泄露出去,便要效那连坐之法,除却出首告发之人外,今日在工棚中人一律弃市,妻子没入官府为奴。”

    吕方这番话音刚刚落地,工棚内立刻便是一片死寂,刚刚还沉浸在有望成为官身的狂喜中的工匠们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工匠们惊恐的睁大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锦袍男子,这个外表看上去与寻常人一般的男子现在终于露出了权力者的狰狞面目,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升入天堂,也能一句话就能将他们全部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过了半响,那为首的陶大跪伏在地上,沉声应道:“小人谨遵相公钧命。”

    吕方看到众工匠跪伏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模样,满意的点了点头,才转身的向门外走去。待到吕方走远了,那陶大站起身来,看着众工匠盯着他惶恐的眼睛,沉默了半响,才瓮声瓮气的说道:“你们方才可都听清楚了,从明日开始,谁出这道坊墙都经过某的同意,不然,可别快我陶大不讲义气。”

    工匠们听了,年老的和稳当些的纷纷点头赞同,而那些年青人纷纷发出不满的抱怨声,说孩子们还小,也总不能把婆娘丢到一旁的,未婚的更是高声抱怨,见有人颇为不服,那陶大双眉一轩,喝道:“乱嚷嚷什么,不愿意听某家话的,大可站出来,待会便跟外面的老爷说,说不用在这制炮工坊做了,让你们去和老婆孩子呆个够,也省得在这里担这个风险。”

    工匠们见陶大发了火,反倒没人敢出声了,虽说这些工匠也相信出去凭自己的手艺不难混口饭吃,可方才那吕相公还说过若有泄露制炮工艺出去的,一律杀头,妻子还没入官府为奴,自己这下说要回家,岂不是自己去触霉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