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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节

      汪洋大海,巨浪滔天,木棉花号在其间宛如一叶。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满腔壮怀激烈的尚楠看着负手而立的贼王,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虎哥可以突破自身禀赋的局限,而你尚楠却做不到?是因为你懈怠了?还是因为你已经被安逸的生活消磨没了豪情壮志?”

    如今的尚楠坐拥娇妻暖宅,早已远离了在风尘中颠沛流离的日子,面对着应有尽有的富足生活,娇妻爱子天伦之乐的时候,可还记得当年食不果腹,冻饿交加的岁月?人无不贪恋安逸,武者也不例外,但强者之心应该至死不渝。

    尚楠全神贯注在自己一双铁拳上。拳头不像兵器,它不会丢失,也不能丢失,所以,以拳头做兵器,是需要必胜的决心和必死的勇气的,只有这样的勇气支撑着拳头,才会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李虎丘屈指在尚楠肩头处一弹,道:“出拳!打出这一拳,如果你做不到,我立即让宝叔调头回国,亲自去杀了杨军虎替你了断此事!而你今后就只配躲在燕明前的怀中借酒浇愁,根本不配去见识当世两大强者之间的旷世决战!”

    尚楠浑身巨震,面色腾的一下子通红,暴喝道:“我当然能做到!我当然够资格去看那场决战!我是立志成为天下第一拳法宗师的尚楠!”脚下一动,借着虎哥这一弹之力向前逼近一步,一拳击出直奔李虎丘。

    这一拳的速度并不快,气势也不猛,平静的,一往无前的击出。李虎丘眼中流露出笑意来,他的发丝竟逆风扬起,面前空气为之凝滞。尚楠的拳定格在他眼前,虎丘负手在吊杆上一转,单足为轴心,身子刷的一下转到尚楠身后。

    尚楠这一拳正击中迎面而来的一道巨浪上,滔天洪流竟被这无声无息的一拳一分为二!

    “这一拳是我借你之手打出的,我的身体不能直接承受神道之力的冲击,而你却能!神道究极之路是以血肉之躯战胜天命的旅程,你就算有天赋做门票,也还需要超越生死荣辱的勇气,砥砺磨炼的意志。”李虎丘轻拍尚楠肩头,“好好琢磨琢磨刚才那一拳。”纵身一跃跳到甲板上。

    如今的虎丘体力圆满心境如神,运力之巧妙到毫颠,他这一弹巧妙的激发了尚楠体内的无穷潜力。就像一点火光点燃了火药桶。尚楠在出拳之前便察觉到这股力道之强几乎是他不能控制和承受的,但他仍然坚定的挥出了这一拳。现在他的手臂无恙,李虎丘的左手无名指却已骨折,那一弹所引发的终究是神道之力,就算是尚楠体内的,虎丘的身体仍不能直接承受这力道的反震冲击。

    尚楠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拳头,脑子里只有挥出那一拳时的回想。船在巨浪的推动下起伏,他却毫无所觉,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拳。他收回拳,追思刚才击出那一拳时体内筋膜的拉伸状态,那是他承受住这股力道的关键。又想发力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往前迈出的一步,那是力道的起源处,被虎丘弹中的瞬间,他感到由足底自脊椎骨和两条背肌仿佛通电一般,全身的气血在瞬间被凝聚成团顺着那里一直涌进心脏,再被强大的心力送进全身各处,那彭湃的力量让尚楠感觉到骨骼被压缩,肌肉几乎要被撑裂开,但关键时刻,他的筋膜拉伸开来,帮他承受住了这股力道。

    “这就是神道体魄每时每刻都需承受的力道?”当体内血团不再凝聚时,尚楠豁然清醒,大声对虎丘叫道:“虎哥,我做到了!我可以承受神道潜力!”

    李虎丘将断指的左手藏在身后,转身道:“你刚才承受的只是刚超越圆满境界的潜力,也就是准神道潜力,真正的神道境界是领悟神变的方法,你要学会搬运气血来改变骨骼形态和肌肉密度,提高筋膜的强度,只有等你做到这一步时,才够资格称得上神道宗师四字。”

    ※※※

    南洋,一座无名岛屿。岛中一座小山谷中有一片碧绿清透的湖水,湖畔结水而居建起一座木屋,一僧一俗正在廊檐下对坐品茶,泥炉烘焙,青烟袅袅,茶香四溢。

    僧人身材高大,古铜色的皮肤,铜浇铁铸一般。光秃秃的脑袋上不但没有头发,甚至连眉毛胡子都没有,映衬着初升的朝阳,隐泛红光,坐在那仿佛一尊神祗。俗家人长的身材小巧,眉清目秀的童子模样,身穿锦缎唐装,迎风而坐,举止从容,浑身透着一种逍遥若仙的意味。

    正是将要开始一场旷世决战的孔文龙和聂啸林。此地景致幽胜,二人在此品茶聊天,丝毫不见大战前的肃杀意味。

    李虎丘与尚楠一前一后出现在山中小径上,已然可以看清湖边情形。

    这里是聂啸林精心准备的决战之地,坐标位置就藏在玲珑塔中。李虎丘晋升圆满宗师境界,对神道之力的掌控已足够打开那座塔。这也是当年聂啸林特意留下的一个考验,如果在决战之日前他还不能打开玲珑塔,便没资格观看这场决战。

    虎丘打量片刻,不禁钦佩老魔君的奇思妙想。

    决战的场地竟是湖心!那里正漂浮着一座巨大的木质平台。距离湖边尚有一百多米,小山谷内的情形一目了然,李虎丘没看到湖边有渡船,显然,要想登台只有自己另外想办法。

    聂啸林和孔文龙一起向兄弟二人招手。

    老魔君扬声道:“好小子,倒是准时!老子还以为前几天那场飓风要耽误你们的行程呢。”

    孔文龙则问:“张永宝怎么没来?”

    李虎丘先回答聂啸林:“船掀翻了,游也要游到这儿。”又对孔文龙道:“宝叔前阵子伤了一条手臂,这一战,观之伤心。”

    聂啸林招手相让,“过来坐下!”

    李尚二人落座。

    孔文龙目光停在尚楠身上,看罢多时问道:“你姓龙还是姓尚?”

    尚楠道:“我叫尚楠。”

    孔文龙叹道:“你是龙勇的儿子,我若死了,请你看在我和你父亲亦师亦友四十年交情上,把我带回沧州老家。”

    尚楠道:“我正想向大师请教先父龙勇的事情。”

    孔文龙啧了一口茶,任悠然的香气在喉中荡漾片刻,吞入腹中,长吸一口气后笑道:“虽说往事已矣,但这世间又有谁想做个连自己是怎么来到世上都不知道的糊涂蛋?”

    尚楠恭敬的为他续杯,李虎丘和聂啸林则安静的听着。

    一九七六年的时候,你父亲为保护山门祖庙被民兵队乱枪打成假死状态,被静慈斋救下,斋主尚静怡以华夏祝由术,耗时近两年才把他救活……再后来就有了你,龙勇当年对尚静怡用情极深,但他并不知道历代静慈斋主的体质都不适合做母亲,尚静怡也不例外,她对你父亲同样痴心一片,执意要为他生孩子,后来你母亲生下你之后便隐疾发作去世了。龙勇为此伤心欲绝……你父亲当年是个看事偏颇易走极端的性子,当年他与师弟张道浚本已经言归于好,却为了你母亲的死,他连亲手将他救回静慈斋的师弟张道浚都恨上了,只因为师弟没有提醒他静慈斋主不宜生育。之后甚至还恨你连累死了你母亲,他看出你的骨骼是练武的奇才,便把生平所创的硬太极绝技和你一起交给了一个旧日门户中的弟子。

    孔文龙说到这里,喟然一叹,“我与龙兄弟相交四十年,自负了解他的为人,却哪知完全了解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我没想到他会在比武中饶张道浚一命,更没想到他会用生命来祭奠武道巅峰,手下留情成全了那素昧平生的少年,由此可见他绝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所以,我想你父亲当年抛下你,或许并不只是因为恨。”

    人性复杂难测,所谓画皮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虎丘安慰尚楠,“我想是因为爱,龙大师对你母亲爱的太深了,这种感觉我最有体会,这几年我都在刻意回避小燕子,便是因为每当看见她就会想到她母亲,那滋味就像揭开心里一处结痂的伤口,我想龙大师跟我是一样的,所以他才会害怕见到你。”

    孔文龙道:“当年龙勇一方面是杀人的逃犯,时刻面临政府的追捕,一方面借痴迷武道想要忘掉你母亲,带你在身边,又怎能做到?”

    一个人从小被抛弃,便等于在起点时就被淘汰了一次,那滋味绝不好受。这种痛苦曾经困惑了虎丘许多年,尚楠也不例外。今天他终于知道了真相,他的父母丢下他也是有苦衷的。这些年他看过听过许多关于无良父母抛弃亲生骨肉的事情,每次都令他愤慨不已,恨不得立刻找到龙勇,当面质问一番。可当他得知龙勇的下落时,龙勇却已经魂祭武道。

    尚楠龙目含泪,向孔文龙跪拜叩头,道:“人如树,无根不立!这件事在我心中压抑多年,多谢您直言相告。”

    孔文龙伸手相搀,“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神秀虽不及惠能的菩提无树,却能创下北禅宗的方便渐门,法本一宗,人有南北,法即一种,见有迟疾;何名顿渐?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顿渐。你父亲资质不如我,但他这些年始终秉持武者雄心,到最后殊途同归终于问鼎神道,所以你也是一样!”

    又对李虎丘说道:“你是个异数,正如禅宗选材看悟性,道家传法要看根骨一样,习武选材首重骨骼天赋,而你的骨骼体征只属寻常,董兆丰当年传你真功夫,不过是见你好武之心甚诚,一时兴之所至,你有今日成就着实令老僧敬佩。”

    聂啸林抚掌笑道:“正是吾道不孤也!”忽而问虎丘:“你们能找到这里,便说明那玲珑塔你已经打开,刚才老和尚说起禅宗神秀,想必那塔中的神秀指骨舍利你也见到了,说一说有何感想?”

    李虎丘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小盒,双手奉上,道:“神秀禅师活了一百零一岁,在古代着实罕见,但如果他是一位神道宗师,活到这个年纪便不算什么出奇事了。”

    聂啸林笑呵呵听着。

    李虎丘将小盒子打开,自其中取出一节洁白如玉,青透坚硬的指骨。续道:“这节指骨应该是神秀禅师的右手食指,骨质密度远胜常人十倍,历经千百年仍然跟玉石一般,只有经常承受神道之力的挤压才会如此。”

    聂啸林含笑接过,又转递给孔文龙,“大和尚,你再看看。”

    孔文龙接过来仔细端详一会儿,面露疑惑摇头道:“这却奇了,神秀禅师只是圆满境界,但他这根手指却是真正的神道修行。”

    聂啸林赞道:“不愧是大和尚,普天下能一眼看出这根手指是神道武者的指骨者不出四人,今日便有三个在此,能一眼看出神秀禅师其实只是圆满境界的却只有三位,在场只有两人,你我之外便只有五十年前那个日本和尚了。”

    孔文龙皱眉道:“聂老哥是说五十年前独见美军太平洋司令麦克阿瑟的东瀛帝师,曹洞禅宗大师西玄?”微微顿了一下,问道:“他不是早已圆寂多年了吗?”

    聂啸林道:“这和尚的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二战时曾因为反战,被东条政府陷害入狱十余年,本来我也以为他已经死了,前阵子有个美国政治家族的大佬病了,老子亲自去看了,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手术都没希望痊愈,可忽然有一天居然康复如初了,老子觉得不可思议,就问他是怎么痊愈的?美国佬说是被一个日本和尚念经给治好的,这个世界上当然不存在这么神奇的经卷,但却有这么神奇的和尚,比如说西玄茂木,于是我亲自跑了趟日本,发现这贼秃果然还活着。”

    孔文龙动容道:“当年西玄访华,与先师李书文谈禅论道,先师曾说此人有大雄之力,可惜学的不是杀人拳。”

    聂啸林道:“就算是一只绵羊,长到大象那么大的时候也可以不必理会狮子的威胁了,西玄虽然不算武道中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神道修养,在日本,禅宗又被称作武士的宗教,这和尚在日本很不吃香,但美国人几次三番想把他请到美国供起来,却都被他拒绝,只此一点便可算个人物,本来你我之战,我也打算请他来观摩的,可惜他毫不感兴趣。”

    李虎丘从孔文龙手中接过神秀指骨,又看了一会儿,仍看不出所以然来。

    聂啸林伸出右手食指问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尚楠挠头,“一根手指。”把手放下,不等聂啸林表态,自己先摇头,心知决计不是这么简单。

    聂啸林含笑点头说:“也对,但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李虎丘犹豫了一下,“吾道一以贯之,这个吾换成武也无不可。”

    聂啸林赞道:“你的武道已经自成一家,够资格说这话,但你说的与这根指骨的秘密只能算有共通之处。”

    孔文龙道:“可是一指禅?”

    聂啸林哈哈一笑,“到底还是大和尚渊博,正是一指禅,当然,并非南宗少林的一指禅内功,而是北派禅宗的一指悟道。”

    孔文龙道:“举起一指的意思是万法归一,千差万别归于平等,所以在先生竖起的一指上,包摄了气象万千的世界,这是神秀禅师给弟子讲的禅机偈语。”

    聂啸林道:“神秀当年随禅宗五祖弘忍学禅之前曾偶遇四祖道信,其时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精通儒佛之学,他问道信何为佛法,道信便竖起一根手指,在一块青石上写下万法归一,千差万别归于平等这句话,又告诉神秀,何年何月他能用一根手指将这句话擦去,还石头平等,便算领悟了佛法。”

    孔文龙道:“神秀传法,常竖一指,死后更只留下指骨舍利,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缘由。”

    聂啸林道:“不过是以讹传讹,事实真相因为年代久远,早已不可考,但这神秀这一指悟道却是货真价实。”又对虎丘说道:“之所以说神秀未达神道境界,却是因为他只剩下这一截指骨,而历史上却有人留下过整身舍利,火焚不灭!这件事千真万确,你小子要是好奇,等一下我和大和尚哪一个死了以后,你们可以试一试。”

    李虎丘道:“您之前问我见到这根指骨有何领悟,莫非便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聂啸林瞄了虎丘左手无名指一眼,道:“假如你能参悟到这一指的奥妙,下次妄动神道之力时便不会再骨折,这还不够吗?”

    李虎丘至此对老魔君真是肃然起敬,五年前他盗走玲珑塔,老魔君故意不取回,如今他开启玲珑塔,得到这座岛的坐标的同时还拿到这节指骨,却原来是藏了这层深意,通身达到神道或许不可能,但只练一根手指却大有希望!李虎丘一身功夫有两大绝技,飞刀固然厉害,却要靠弹指惊龙弥补近身格斗的短板,若能练成这一指平等之法,弹指惊龙便可具备神道威力!他初登圆满,求武之心正盛,闻道则喜,聂啸林几句话正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三盏茶后,聂啸林终于站起身,孔文龙与之相视一笑也站起身。

    聂啸林道:“大和尚,虽然你比老子小了二十岁,但学不论长幼,达者为先,我真正达到内外如一的神道境界却比你晚了几十年,所以这台子还是请你先上。”

    孔文龙却道:“您是厚积薄发,三十年养心,论心境修行还更胜贫僧一筹,况且您是长者,这台子理当您先上。”

    二人皆可以不在乎生死,却勘不破荣辱二字,相互推诿的目的自是想先看看对方的虚实,一百多米的水面,足够让后动身者了解到对方的身法特点,呼吸换气的节奏,甚至心跳变化。这些细节在低级别武者之间或许毫无意义,但在聂孔二人之间却意味着先机和最重要的情报。因此谁也不肯吃这个亏。

    二人相互推让,全不在乎半点风度俗名,像两个争棋的孩子在那争执不下。

    李虎丘是行家,心中明了二人心思,忽然插言道:“我有个想法却不知可行否。”

    聂啸林道:“且说说看。”

    李虎丘道:“二位都不必动弹,我与尚楠每人背一位登台,两位便都不必担心失了先手。”

    聂啸林喜道:“这个主意好,你是老子的孙女婿,当然你来背老子。”

    孔文龙看了一眼尚楠,摇头道:“不好!这小子自己一个人横渡这百米水面都未必能行,更何况还要背起洒家这两百来斤?”

    李虎丘刚想说话,聂啸林却抢着说道:“这还能难住大和尚你吗?你现在传他几手提气运劲的窍门不就结了,老子可以等你一会儿,你我之间较量比武,拳脚要比,教徒弟的本事也要比,学道传艺本身便是武道的一部分,状元师父草包徒弟也算不得真正的神道大宗师,这便要考验大和尚你传艺的本事了。”

    第481章 天下第一战(中)

    东瀛,京都附近一座山谷中,古老的福康寺内一片园林中,一个身材矮小枯瘦的老僧正在全神贯注于假山布置。一身富丽和服,腰间别一把扇子,留着传统的日本武士发式的中年男子站在老僧身后。二人正在交谈,老僧说,中年人听。

    老僧:“心似水中月,形如镜上影,这句话何解?”

    中年人恭谨的:“水映月影,镜照人形,事物在人心里的投影,就和月亮在水里的投影一样,是瞬间的反映。”

    老僧微微额首:“静止之剑的位置就仿佛水面,而你的心可比为月亮。静止之剑的位置应能映出心之影。心动,形动;形随心动。佛教有一节经文,说的就是心和月映于水、物照于镜一样,都是瞬间之事——速如水月镜像。月映于水,看起来似乎月亮就在水中,其实并不是。那不过是遥远天空上投映下来的影子。形映于镜也是如此,无论什么,只要放在镜子前,都能立即照出它的影像,这也是瞬间之事。”

    中年人:“大师,小女陷落到华夏……”

    老僧摆手斥道:“住口!”声如巨钟。

    这一声沉喝,穿透人心,中年人面露痛苦之色,恭敬的低下头。

    老僧语气一缓,接着说道:“事物在人心中反映也是一样。眼睛一眨间,心已经走得老远,甚至远到华夏,就像你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假寐,梦却带你回到了遥远的家乡,心的这种反映,在佛家眼里,和水中月、镜中影是一样的,艳佛的心还在这里,你看到的只是镜中影。”

    中年人有所领悟,再度屈身道:“多谢大师成全。”

    老僧:“我命不久矣,能为大和民族做的已不多,略尽绵薄而已,当年我无能阻止你祖父和东条他们发动那场愚蠢的战争,一直引以为终身之憾,今天只能尽量让日本避免成为别人的棋子。”

    中年人跪伏于地,热泪盈眶,痛声:“这些年委屈大师在此做一小小园丁,望月川罪该万死。”

    原来这中年人便是崛起于明治维新,暗中操控日本右翼势力过百年的暗之忍者流当代宗主,望月川。

    老僧面目慈悲,“右翼的武士恨我入骨,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连这个接近佛音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你不必自责。”又一指身边四周道:“我离开以后这片园林,一花一石你都不要动,艳佛回来时让她住进来,只有她的根骨才有可能领悟我的杰作。”

    日本人好做枯山水,就是假山假水布置成景。以砂为海,以石为山岛。造园手法起源于盆景艺术,纯粹以写意手法表现山海之意,完全依靠观者的联想与感悟。枯山水以石块象征岛屿、礁岩,以白砂象征大海,白砂上耙出的纹理代表万顷波涛,以苔藓、草坪象征大千世界,以修剪过的绿篱象征海洋或龟蛇仙岛。高手布置的枯山水,经常是寥寥数笔,抽象写意,尺方之地现天地浩然,“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老僧布置的枯山水将禅宗美学的极少主义精神发挥到了极至,不但舍去水体,也舍去了岛屿、乔木、房屋建筑、小桥汀步等元素,仅留下石块、白砂、苔藓等寥寥几样。以小见大,以尺寸之地展天地之阔。其中隐含深远意境,常人难以领悟。

    望月川闻听此言,心中大喜,不敢起身,试探问道:“大师是想将衣钵传予艳佛?”

    老僧面如古井不波,“我确有此意!万法归一,艳佛是学道的天才,忍术脱胎于华夏道门五行遁术和孙子兵法,她的根骨足以很好的传下我的衣钵,为了她,我也要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