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7节
乔夫人蹙着柳眉,看了乔名堂一眼,乔名堂微微颔首,乔夫人无可奈何,帮冯破虏盛了一碗粥,她对冯破虏没有任何好感,正要离开,冯破虏却是笑道:“夫人不一起吃一点吗?”
乔夫人淡淡道:“你们吃就好。”转身而去。
冯破虏却是端起粥碗,三两口喝光,放下粥碗,才道:“这一碗粥下肚子,当真是舒服……总督大人,看来夫人并不欢迎我。”
乔名堂不动声色道:“侯爷误会了,西山不宁,兵荒马乱,谁都不会开心。”
“这倒也是。”冯破虏往椅子上一靠,盯着乔名堂道:“总督大人方才问我是不是水土不服,那倒真不是。我这一身皮肉结实,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能适应。而且西山和河西都是北方,气候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距。”
乔名堂“哦”了一声,冯破虏却是伸手拿了一个水晶包,咬了一口,才道:“我昨夜没能睡着,还不是被那些夷蛮人给愁得。”
“夷蛮人?”
冯破虏又是咬了一口,将剩下半个包子往桌上一丢,很是不客气,但脸上却还带着笑,“乔总督,你是聪明人,知道是什么缘故,还不是为了粮草。你前番虽然拨了一些粮食,可是上万兵马,而且夷蛮人的胃口又大,一顿顶得上普通人三四顿,军中已经无粮可食,今日你再不能拨出粮食,我只担心这夷蛮人会生出事端来。”
乔名堂皱眉道:“侯爷,我已经对你说过,西山道本就没有多少存粮,西梁人打西北的时候,西山这边的存粮就已经掏空,而且那几年征调的赋税十分的沉重,这两年为了让百姓休养生息,少不得要将赋税下调,西山自然更没有多少存粮。”
冯破虏皱眉道:“乔总督是在向我哭穷?”
“自然不是什么哭穷,而是据实以告而已。”乔名堂叹了口气,“侯爷,实不相瞒,前番战败,已经损失了不少粮草,要再向这上万兵马供应粮食,西山已经捉襟见肘……!”
冯破虏冷笑道:“乔大人,圣上的旨意,可是让你们西山尽数供应援兵的一切所需。你该明白,这上万兵马前来西山,可是为了保住你乔总督,大家为你卖命,你却让大家饿肚子,我很难想象,他们还愿意为你卖命。”
“所以我想和侯爷商量,是否可以联名上书,恳请圣上调拨粮草。”乔名堂道:“即使河西调不出粮食,大可以从安邑那边调来粮食。”
冯破虏豁然站起身,道:“乔大人,我是念在同朝为臣,共同效忠于圣上,所以才会不厌其烦三天两头过来催粮,说句老实话,这不是我冯破虏的性格。我是武人,做事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也不像你乔大人耐性很好……!”
乔名堂皱起眉头,问道:“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直说吧,圣上令我率军前来,固然是为了保住你乔大人,但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保住西山。”冯破虏冷着脸道:“河西的钱粮兵马,自然有河西的用途,圣上既然让你乔总督当地筹粮,那便是有圣上的打算。你我既然身负皇命,就该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西山,如果乔总督还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嘿嘿……!”
乔名堂冷笑道:“侯爷这话本督就更听不明白,什么叫做其他想法?难道本督无粮,你让本督去抢?”
“乔大人是抢是偷,本侯并不关心。”冯破虏脸色不善,“只是本侯奉命剿贼,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果乔大人连粮草都无法筹措出来,又如何剿贼?若是因此耽搁了剿贼大事,你乔大人罪上加罪,只怕朝廷不会轻饶。”
乔名堂脸色微变,眼角抽搐。
冯破虏见乔名堂表情,只以为乔名堂被自己吓住,笑道:“乔大人,据我所知,这云山府内的商贾众多,不少人家的仓库钱粮成堆,正是危难之时,你难道不可以让他们出一把力气?说到底,我们在前面卖命,也都是为了保住他们,他们钱粮成堆,我们却要饿着肚子为了保护他们去卖命,只怕他们心中也会不安吧。”
乔名堂苦笑道:“本督何尝不知道他们手中有钱有粮。可是侯爷有所不知,西山这些年处境艰难,本督已经多次向他们筹措钱粮,已经有人心中生出怨言,如果继续强征,到时候群情怨怒,后果……!”
“如果不征粮,我军无粮厮杀,战败之后,等到西北军杀进城里,那些人是否还会怨怒?”冯破虏冷笑道:“本侯知道,乔总督在西山这么多年,西山士绅与乔总督的关系不错,你不好对他们动手,既然乔大人有顾虑,那么此事就交给我来办。”他伸手从桌上拿起佩刀,“乔大人,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催粮,我的耐性也已经耗尽,等到明天还不见粮食送到军营,那么此后就不用劳烦乔大人了,所有的粮草,本侯自己想办法。”冷笑一声,再不多言,抬脚便走。
乔名堂立时起身叫道:“侯爷,此事……!”
“此时不用多说了。”冯破虏道:“乔大人记住,本侯是来剿贼,可不是来做叫花子……!”冷着脸,快步而去。
他前脚刚走,乔夫人后脚便从侧门出来,怒道:“老爷,这个冯破虏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他根本没有将你放在眼里。他虽然被封了侯爵,可你是总督,这是在云山,他怎么敢这样和你说话。”
乔名堂脸色也不好看,却是缓缓坐下去,冷笑道:“他手握兵权,上万兵马就在云山城附近,自然是底气十足。更何况此人当年乃是冯元破手下头号战将,嚣张跋扈惯了。”
“老爷,恐怕他在背后也没少说你坏话。”乔夫人蹙眉道:“他既然要粮,你给他粮食就是,免得他三天两头跑到府里来放肆。”
“妇道人家,懂得什么。”乔名堂皱眉道:“库里的粮食,本就没有多少,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就是因为对朝廷还有利用价值,如果当真将粮食全部供给过去,他们不愁粮草,我没有多大利用价值,只怕朝廷就要对我动手了。”
“啊?”乔夫人花容失色,“老爷,你是说……!”
乔名堂苦笑道:“你也不想想,上次兵败,到现在为止,朝廷都没有追究罪责,这难道正常?便是因为我现在还对朝廷有用,所以他们暂且将上次的事情按下,等到我没有价值,朝廷必然会旧事重提。你难道没有听见,冯破虏说我罪上加罪,这话怎么说?这是他失口而言,可是却也让我知道,上次兵败之罪,朝廷可还记着。”
第一八八零章 狱中晓义
乔夫人吃惊道:“老爷,难道朝廷还要治你的罪?”
“我将卫天青囚禁在大狱之内,就是等着河西问责,我知道河西就算真的对我有什么想法,目下也不会真的对我治罪。”乔名堂神情冷峻,“可是河西迟迟不曾问责,这可就不是什么好事,那是存心要等到事情过后,治我的罪了。”
乔夫人更是着急:“老爷,那怎么该怎么办?现在这个冯破虏咄咄逼人,你就算真的帮助他们打败了西北军,这后面……!”
乔名堂沉默片刻,终是道:“你也莫着急,我正在想法子,至少冯破虏现在还不敢真的对我动手。西北军现在本就士气正盛,如果冯破虏在河西肆意妄为,当真激起民变,他也难逃罪责。”犹豫一下,才道:“夫人,你待会儿做几样精致小菜,你亲自动手。”
“老爷,你这是……!”
“卫天青在大狱之中已经有了些日子,我也该去看看了。”乔名堂叹道:“毕竟跟我一场,我对他也不能无情。”
乔夫人闻言,顿时欢喜道:“老爷,你早该去看他了。你等着,我马上动手,给他做几样拿手好菜。”
卫天青并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被关在云山府大牢之内,可是在牢里这些日子下来,却已经适应。
乔名堂对他倒也算是颇为关照,一日三餐,虽然谈不上丰盛,却比一般囚犯要好得多,而且每天晚上,还会提供一壶酒。
只是卫天青的心情却十分压抑。
他主动请求乔名堂将他关进大牢,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报答乔名堂这些年对他的照顾。
卫天青心里很清楚,与西北军一战大败,损兵折将且不说,而且连续被西北军拿下两州,如此惨败,河西不可能不做任何反应。
他更是认为,此番战败的直接原因,就是因为自己疏忽冒进,才中了对手的圈套。
朝廷若要追究,卫天青理所当然认为这都该由自己承担责任。
战败之后,他满怀愧疚回到云山府,主动请求乔名堂将他关进大狱,承担战败的所有责任,而这却也正中乔名堂下怀,乔名堂确实需要找一个替罪羊向河西做解释。
卫天青本以为河西的旨意很快会下来,自己这颗脑袋也随时都要被砍下去,可是左等右等,似乎所有人将他遗忘一般,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来,却再无其他人来见。
虽然以为迟早都要被拉出去砍脑袋,可是在大牢之中,卫天青倒没有坐吃等死,每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在牢内打上一阵拳脚。
牢中无岁月,一天都晚,都是昏沉沉的阴气森森,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白天什么时候是黑夜。
他每天只能依靠狱卒送餐的时间来判断时辰。
听到过道内传来脚步声,卫天青知道应该是午饭的时间到了,只是这一次进来的狱卒却显然和往常不同。
往日里不过是一名狱卒前来送饭,但是这一次却来了三名狱卒,前面两名狱卒抬着一张精致的小桌案,径自送到牢内放好,第三名狱卒则是一手夹着一坛酒,进到牢内,将两坛酒都放了下去。
卫天青皱起眉头,随即大笑道:“我等了这许久,想不到今日才到,这样也好,我的耐性本就不好,今日一了白了,也用不着等下去了。”指着两坛酒道:“再去拿两坛来,既然是断头饭,总要让人吃饱喝足,这两坛酒太少,还不够漱口之用。”
外面已经传来乔名堂声音:“不要急,你要喝酒,总能管够,就怕你肚子撑不下。”话声之中,乔名堂已经出现在门外,一身轻便长袍,手中还提着一只饭蓝,卫天青急忙起身,拱手道:“乔督!”
乔明堂挥了挥手,示意狱卒退下,吩咐道:“都去门外守着,没我应允,天王老子也不许进来。”
几名狱卒退下之后,乔明堂这才进了牢内,将饭篮放在矮案上,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卫天青忙道:“乔督,这地上邋遢……!”
“你都在这里呆了这么久,都不曾嫌弃邋遢,我又何必在乎?”乔名堂招手笑道:“天青,坐下说话。”已经将饭篮盖子打开,从里面拿出碗碟,五六样精致的小菜从里面拿出摆放到桌案上,“这都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拿手菜,你也尝尝。”
卫天青犹豫一下,终是在乔明堂对面坐下,含笑道:“想不到这最后一顿饭,还是夫人亲手所做,乔督,还请代我向夫人道谢。”
“最后一顿饭?”乔明堂皱眉道:“何出此言?”
卫天青奇道:“难道不是朝廷来了旨意,要惩处卑职,拉赴刑场,这才吃一顿断头饭?”
乔明堂顿时大笑道:“天青,看来你还真的准备赴刑场受刑?”
卫天青肃然道:“卑职已经说过,战败之责,由卑职一力承担……!”
“你啊你……!”乔明堂抬手指了指卫天青,笑道:“你放心,就算真的有圣旨下来,难道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拉赴刑场?咱们多年的交情,如同兄弟一般,就算是被罢官免职,甚至没了我这条性命,我也不会让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乔督……!”
乔明堂摆手道:“我确实向朝廷上过折子,将一切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尽力为你回护,只是朝廷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意思。”
卫天青皱眉道:“乔督,这可有些反常了。”
“确实反常。”乔明堂道:“天青,你应该还不知道,河西已经派了援军过来……!”
“哦?”卫天青笑道:“卑职在这里两耳难闻窗外事,原来援兵已经抵达。如此就好了,既然派了援兵过来,再加上云山府本就是一座铜墙铁壁,西北军要打过来,也难以攻下云山府城。”
乔明堂却是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卫天青忙问道:“大人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乔明堂却是拿起酒坛,拍开封泥,在两只酒碗中倒上了酒,拿起酒碗道:“天青,今晚不说其他,咱们饮酒便是,再多的烦恼,醉了过后,便什么都记不得了。”
“乔督,到底发生何事?”卫天青大手却是按住酒碗,“是不是发生什么变故?”
乔明堂本来已经端起酒碗,此时却是犹豫一下,缓缓放了下去,叹道:“本不想和你说,可你既然问,我也不瞒你。”苦笑摇头道:“今天过来,虽然不是你最后一顿饭,却是你我在一起的最后一顿酒。喝完这顿酒,你就远走高飞,我已经为你准备妥当,今夜你就离开。”
“离开?”卫天青满脸错愕。
乔明堂道:“天青,我从没有想过让你来承担罪责,让你下狱,一开始我就准备好,如果朝廷只是从轻发落,那你就受些委屈,保住性命,等时机再官复原职,可是一旦朝廷真要对你动手,你就必须离开。”
卫天青变色道:“大人,难道……!”
“朝廷并没有下旨,不过形势已经不容乐观。”乔明堂冷笑道:“河西派来上万援兵,大部分都是夷蛮骑兵,而他们的统帅,乃是当初冯元破麾下头号战将冯破虏,此人被赐封为北勇侯,嚣张跋扈,自从来到云山之后,就自以为是,根本没有将我放在眼里……!”
卫天青拳头握起,冷笑道:“大人多年前就是太子党中人,为太子党出力不小,如今对皇帝更是鞠躬尽瘁,冯破虏不过是谋反不成,才被皇帝收为己用,此人有什么资格与大人相提并论?他怎敢在大人的头上撒野。”
“这些我都不在意。”乔明堂摇头苦笑道:“只是从他的话风之中,我已经听出,圣上对上次兵败之事,耿耿于怀,如今没有发作,不过是咱们还有利用价值,等到大局稳定,我们必然难逃追究。”神情凝重起来,“看来圣上已经对我起了杀心,天威难测,可是一旦让圣上起了杀心,就很难回头……!”
卫天青皱眉道:“大人,你跟随圣上多年,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即使战败,可是……他也不应该对你如此绝情吧?”
“天青,你要知道,如今围在圣上身边的都是些什么人。”乔明堂叹道:“他们这些人,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咱们以前在朝中的靠山就是当今圣上,可是如今圣上登基,朝中哪还有为我们说话的人,反倒是我素来两袖清风,一直以来也从无讨好那些京官,只怕早已经有不少人对我心存怨怒,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会落井下石。”脸上现出冷笑:“更何况这冯破虏到了西山之后,俨然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倒似乎这西山道所有人都要听他调配,为此我也与他有过口角,此人也必然向河西上书,背后少不得会对我大肆污蔑……!”
“原来如此。”卫天青握拳冷笑道:“他只是率军前来支援,协助我们守卫西山,可不是让他来做西山总督。”
“不管如何,我的前程已经是凶多吉少,绝不能连累你。”乔明堂正色道:“天青,事到如今,这里你也呆不住了,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第一八八一章 杀心
卫天青皱眉道:“朝廷本就对你已经有了猜忌之心,我若当真走了,你的处境必将更为凶险。”
“你不用管我。”乔明堂冷笑道:“我为他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如果他当真如此绝情,我也无话可说。”看着卫天青,温言道:“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给你。”
“大人有什么吩咐?”
“夫人跟随我这么多年,如果我当真出现意外,夫人只怕也要遭受牵连。”乔明堂叹道:“今夜你离开之后,不要走远,我已经在城外找到了一处地方,你先去那里等候,等明天我便会让夫人去与你会合,对外只说夫人是要回家探亲,你与夫人会合之后,便护住夫人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大人……!”
乔明堂摆手道:“你不必多说,我都已经安排妥当。只要你们一走,我后顾无忧,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天青,以后夫人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卫天青却是笑道:“大人,你觉得我会离开吗?护送夫人,大人可以安排其他人去做,我是绝不会离开的。大人已经身处险境,我若在这个时候离开,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大人也不必多劝,我是万万不会丢下大人不管。”
“天青,你……你怎如此固执。”乔名堂长叹一声。
卫天青道:“我既然进了大牢,已经是等死,这条性命已经不重要,除非大人……!”犹豫了一下,却是没说出口。
“除非什么?”
卫天青叹了口气,“除非大人要离开这里,我自然会随在大人身边,保护大人平安离去。”
“离开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