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那先前接过话的德阳宫宫女抿嘴一笑,上前道:“牧青衣请放心,奴婢定然将你的东西看得好好的,等青衣替咱们娘娘折够了梅枝,奴婢一定一件不少、完完整整的把东西还给青衣!”
叠翠捏了捏拳,也走上前道:“李子姐姐,奴婢如今就是跟着伺候青衣的,青衣的东西还是奴婢拿着罢,怎么敢劳动昭训娘娘的身边人呢?”
她正要抢先接过牧碧微手里的手炉,李子却挑眉一笑,忽然沉了脸色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既知我是昭训娘娘身边人,就该晓得我既然开了口,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所谓上下尊卑、礼仪廉耻,你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么!”眼神轻蔑的扫过她面容,忽地一笑,“哦,我倒是想起来了,早先你就是个不知道规矩的,怎么这些日子下来方贤人琐事缠身无暇教导你,你倒是越发的没规没矩了,长此以往也不怕丢了你们主子的脸,还是觉得你们主子不在乎?”
叠翠面色一白,露出一丝羞怒,却顾忌着欧阳氏冷冷的看着、何氏笑盈盈的望着,到底不敢如何,低了头没敢出声。
李子面有得意之色,转而对牧碧微笑着道:“牧青衣,你的这个奴婢太不知道规矩,也不看看咱们娘娘说了话后,连牧青衣你都不敢反驳,她又算什么东西,居然还想着多嘴多舌,我代你教训她几句,青衣可不要往心里去!”
牧碧微盯着李子看了片刻,忽地一笑,径自将手炉往她手里一塞,解了披风,露出里面的一身薄薄夹衣,任凭朔风呼号掀起袍角,展袖道:“奴婢不想今儿需要折梅枝,外袍之内可就是中衣了,昭训娘娘瞧一瞧,就这样可够利索了?”
欧阳氏与何氏对望了一眼,轻哼道:“牧青衣不愧是习武之人,果然身子好,那么你就尽量多折一些罢!”
“不是奴婢身子好,而是奴婢以为赏梅只是在绮兰殿里看一看插了瓶的梅枝呢。”一阵寒风夹着碎雪吹过,牧碧微飞快的蹙了下眉又展开,勉强冷笑着道,“若是早就晓得娘娘喜欢梅枝插瓶,奴婢就知道今儿该穿什么过来了!”
第五十三章 顺华姜氏
欧阳氏与何氏相携着往惜光亭的方向而去,见牧碧微的身影先消失在前方的梅树后,何氏皱眉道:“欧阳姐姐瞧她究竟是当真不冷还是装的?”
“习武之人也不过是比常人体魄强健些,又不是仙人,哪里能够寒暑不侵了?”欧阳氏不屑道,“你只看武将到了冬日还不是一样穿裘着锦,便晓得这牧氏也不过是硬撑罢了!就叫她撑着,今儿所有高处的梅枝不折光,本宫绝不让她停下来,若是冻得手足僵硬摔坏了,那也是她自己逞强活该!”
何氏抿嘴一笑,向她郑重一礼:“多谢姐姐体谅!”
“这也是应该的。”欧阳氏得了《霜天汀上图》心情大好,看着何氏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顺眼,再加上她的确不喜牧碧微一进宫就叫自己被唐隆徽派人羞辱了一番,还没处说理,此刻冷笑着道,“这牧氏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家之女!早先她被家里送进宫来为父兄求情,固然是牧家沈太君做的主,她是为了尽孝——可堂堂三品官家嫡女,入宫却只做了区区宫奴,若是换了本宫,羞也要羞死了,她倒好,非但不以为耻,你听一听她方才自称奴婢时多么流利?足见天生就是个媚上的货色!说起来沈太君也是世家之女,在邺都素有贤名的,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孙女儿,也难怪要把她送进宫——这样的人若是嫁到了寻常人家为新妇,还不知道折腾出什么来呢!”
“欧阳姐姐说的是这个理儿,姐姐方才也看到了,妹妹是真心想与她和解,可牧青衣怎么也不领情,妹妹也实在没法子了——今儿请了欧阳姐姐过来帮忙,妹妹已经觉得惭愧,毕竟姐姐乃是德阳宫主位,屈尊到妹妹这绮兰殿来,已是给了妹妹大大的体面,牧氏不过是个青衣,总不至于还要劳动左昭仪罢?”何氏幽幽一叹,道,“左昭仪总说既然都是侍奉陛下的人,当以和为贵,妹妹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早先牧氏还没面圣的时候就与陛下说过,到底牧氏生长邺都,从来都没去过雪蓝关,再者妹妹自己也是女郎,深知闺阁女子受父兄牵累的无助与苦处!所以本是不欲与她为难的……她进宫时桃蕊与桃叶做的那件事……”
何氏说到这里眼圈儿一红,涩声道,“桃枝桃叶桃蕊桃萼这四个本是妹妹陪嫁进宫之人,深知家母抚育子女多么不易!虽然妹妹叮嘱了她们不可无礼,实际上她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牧氏,着她赔个礼罢了!若不然,她人在我绮兰殿,纵然会些拳脚功夫,妹妹这殿中里里外外那许多人,若是下定了决心,难不成还真的伤不了她吗?桃蕊虽然是妹妹的奴婢,可妹妹说句不知规矩的话,也是当她们半个姊妹看待的,她被烫得那样厉害,这两日妹妹都不忍心过去看她!左昭仪说妹妹不该主动招惹牧氏,可妹妹如今也是尽力弥补了呀……她……”
后面桃叶赶紧跟了上来扶住了何氏,何氏自己从袖中抽出帕子来拭着泪,呜咽道,“莫非要妹妹如桃蕊那般牧氏才肯消了气吗?若是这样……”
“你说的什么话?”欧阳氏本就不喜牧碧微,又得了好处,心自然而然就偏了下来,冷笑着道,“她一个自甘下贱的东西!你难道还要为她伤了自己不成?真真是糊涂了!以本宫来看,曲姐姐这一回却是太贤德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可以怜恤的?而是很该好生敲打调教了,才晓得轻重进退!你且放心,曲姐姐那里自有本宫替你分说,如今陛下正在兴头上,等陛下兴致淡了——莫非她还想着长宠不衰的梦呢!”
何氏等的就是这句话,赶紧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复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姐姐!若是没有姐姐亲眼见证,妹妹是当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左昭仪解释了!”
“曲姐姐最是心肠软,素来不惮以她的为人去测度旁人,却不知道这宫里多是如孙、牧这等心思诡诈、性情刻薄之辈,到底出身卑微,打小就没个人教导,也不能指望她们懂得多少大义道理。”欧阳氏面有厌恶之色,冷笑道,“遇着了这样的人,谈什么宽容大度都是虚的,惟独要拿出雷霆手段——好好儿的……”
她话才说到了这里,便听前面一个声音淡淡接口道:“妾身见过昭训娘娘,昭训娘娘好好儿的这是要做什么呢?”
却见一株碗口粗的梅树后转出了一行人,为首的一个云鬓累累,眉目含愠,正是平乐宫的主位顺华姜氏。
这姜氏不过十八九岁年纪,白生生的瓜子脸,眉细而长,眼带桃花,颇有几分殊色,拥着一袭油光水滑的紫貂,越发衬托出肌肤胜雪、晶莹剔透,她足踏轻靴,因此虽在林中行走,却显得十分轻松,此刻抱着手炉,拦在了欧阳氏之前,面色很不好看。
欧阳氏皱起了眉,她本就不太看得起这姜氏,在欧阳氏看来,姜氏既然尝为奴婢,还能够被主母带着进宫,足见主家对她的信任与重用,既然自家女郎没入选,自己却被觑中,若当真是个忠仆,这会便该设法谢绝,以全主家体面才是。就算拒绝不得,在这宫里,到底也该心虚些。
姜氏倒好,如今居然挡到了自己这个上嫔跟前!
“本宫听何容华说这里的几株绿萼梅开了,便过来玩赏。”欧阳氏虽然心中不悦,但姜氏可不是牧碧微,她位份是不及欧阳氏,却也就低了那么一级,说起来两人都在九嫔之内,欧阳氏固然不痛快,也不可能像对牧碧微那样,连个解释也无,直接使了人掌嘴,这会便淡淡的道,“方才还在林外遇见了两个自称是承仙殿的宫女,说是奉了姜顺华之命送梅枝回去插瓶,本宫问过了她们顺华就在林内,心里还想着真巧,怎么顺华看起来似乎不太欢迎本宫?”
“昭训娘娘这话妾身可不敢当!”姜顺华不卑不亢道,“妾身也是今早听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嘴快,说绿萼梅开了,这才过来想看一看,哪里知道方才折了外面的乌梅、朱砂梅并珍珠梅做插瓶用,走到了惜光亭的地方,却见里头被打扫过不说,还预备了酒菜温在锡奴里,妾身见里面守着的人乃是绮兰殿的,只当是何容华来了雅兴,还想着顺便也讨些热酒喝,却不料那边的人却说是为了招待昭训娘娘你的——妾身想昭训娘娘难得到平乐宫来一次,何容华定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既然如此,那亭子里的酒菜,妾身自然是不敢碰!”
姜顺华这番话落在了欧阳氏一干人耳中很有指责欧阳氏到了平乐宫却不知会自己这个主位的意思,欧阳氏本就不悦的面色顿时又沉了几分,何氏忙圆场道:“回顺华娘娘,是这么回事,妾身也是听说顺华娘娘前几日身子不大好,这才没与顺华娘娘告知请昭训娘娘前来之事,却不想娘娘如今大好了……”
她的话却被欧阳氏冷冷打断:“所谓一宫主位,也不过是掌一宫之事务,却不是说姜氏你住了承仙殿,这平乐宫便是你的地方,凭是什么人进出也得问过了你才成!若是如此,那么左昭仪曲姐姐奉了太后之命代摄六宫之事,莫非这六宫之中随便一个内侍跑腿前都要问过了曲姐姐不成?照着这样,曲姐姐早就劳累不堪了!姜顺华虽然不是大家望族出身,怎么说也是跟在大家主母身边过的,如何不知道打理事务最好还是疏密有致、而不是事事抓在手心,什么都要管上一管,以至于疲惫难当?”
姜顺华本就心中积了怒气,如今听了欧阳氏这番教训,不怒反笑:“昭训娘娘快快收了这番话去罢!妾身虽然是个小家子气的,好歹也是下嫔之一!还不至于连宫里人串个门请个客也要花费心思!左右何氏晋了容华之后本就该与颜充华、崔列荣一样单独执掌一宫了!但这平乐宫,妾身一日是主位,断然没有被人在自己宫里撵来撵去的理儿!昭训娘娘既然这样空口白牙的诬陷妾身,妾身虽然卑微,不比昭训娘娘出身高贵,却是陛下亲册的顺华,这便去问一问陛下可是要废了妾身,所以妾身连在自己宫里头都不能安安稳稳的坐上一坐了?!”
说罢不忘冷笑着对欧阳氏一礼:“妾身告退!这便去祈年殿求陛下判断!”
第五十四章 虎头蛇尾
见姜氏劈头盖脸的说完了那一番话后便拂袖而去,欧阳氏与何氏才觉出了不对劲来,欧阳氏皱眉看向了何氏狐疑道:“你安排在惜光亭那里的人……”
“是桃萼带了几个人在那儿备着,纵然未料到姜顺华会忽然过来,却也不至于没眼色的得罪她呀!”何氏也隐隐猜出了姜顺华方才面有愠色不是为了欧阳氏到平乐宫来却没有与她招呼的缘故——姜氏不是个喜欢主动惹事的性.子,何况欧阳氏的位份本就比姜氏高不说,彼此都不是才进宫的新人,虽然欧阳氏到平乐宫到得少,但到底与姜氏同一批受册的妃嫔,根本没必要太正式的拜访,如今姜氏这样生气,甚至当着欧阳氏的面甩了脸子,看来是另外出了事。
话是这么说了,何氏猛然一惊,道,“方才牧氏走在了前面……”
“她倒是个能干的,走到哪里得罪到哪里。”欧阳氏阴着脸道,“进宫头一次在你这里烫伤了大宫女,第二日就敢拂了唐隆徽的面子,第三日哄着陛下逐了萧青衣并宋青衣!今儿就开始跟本宫显摆她的口舌……哼,姜氏这个蠢货,牧氏到底与她说了什么,居然把帐记到了本宫身上!”
何氏迟疑道:“看顺华的方向是往安福殿去了,欧阳姐姐,莫如我叫桃叶追上去请她略等一等,我去解释一二?”
“怕什么?这是姜氏自己蠢!”欧阳氏却不肯,她恨恨的道,“因着牧氏进宫,安福殿这两回都没能留宿陛下,今儿好容易扯了一个美人的生辰竟然就要办起了小宴,还把陛下请了过去,孙氏打的那点主意这满宫上上下下谁不清楚?这会那小何美人还不知道站在什么地方呢!无非是借着一个由头争宠罢了!姜氏这么一头撞过去,就瞧孙贵嫔怎么恨她吧!她虽然出身与孙、唐相若,可与那两位一向走的也不近,坏了孙氏的好事,你瞧她们怎么斗吧!”
说着一捏帕子,连惜光亭也不想去了,恨恨道,“今日这梅花也没什么可赏的了,本宫先回德阳宫,你去告诉牧氏,高处但凡开得好的梅枝统统都给本宫折了下来!一会再送到德阳宫里去!回头你着了人过来看,但凡有一枝没折,本宫便惟她是问!”
何氏目光闪了一闪,含笑道:“欧阳姐姐快别生气,为了这么一个人有什么值得的呢?妹妹今儿特特使人收拾了小厨房,打算亲手为姐姐做上几道拿手的菜肴,姐姐若是乏了何不先到绮兰殿去用上一些,回头也好看一看牧氏折来多少花枝?”
“她自然不配叫本宫生气!”欧阳氏冷笑着道,“但姜氏之举却不免扫了本宫的兴致!”她既然这么说了,何氏当然也不能再留她,只得含笑道:“这都是妹妹的不是了,巴巴的求了姐姐过来赏梅,却不想反而惹了姐姐不高兴。”
欧阳氏淡淡道:“罢了,与你也没有关系,这都是因为六宫无主,一个个规矩都散漫了的缘故!”
“要说规矩,妹妹心里也是惭愧的紧——只有左昭仪与欧阳姐姐这样的人儿,幼承庭训,一举一动浸润熏陶,那才是真正的大家气度、帝妃风范,其他人不过是因着陛下的宠爱暂时披一身荣华富贵罢了。”何氏安然笑道,“只可惜……”
只可惜左昭仪再怎么有规矩,哪怕高太后执意给了她六宫之权,到底不是皇后,宠爱又不多,这宫里能够管得大面上不乱,已经是无愧于曲氏的出身了。
欧阳氏听了,深以为然,叹道:“那起子贱.婢狐媚君上作乱宫闱,着实可恨!但所谓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届时她们就晓得,尊贵之人终归于尊贵,而卑微之徒纵然一时得势也难得长久!”
这话说的可也算是打了何氏的脸了,到底何氏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进宫时才册了个良人,一年的光景就晋了容华,这不是以色事人又是什么?何氏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欧阳姐姐说的是。”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重新折出了梅树林,欧阳氏命李子将牧碧微那儿收来的东西都埋在了梅林下面的湖面上,冷笑着道:“若是牧氏折好了梅枝就着她送到德阳宫里去寻本宫——届时李子你再告诉她这些东西在哪儿!”
李子会意,笑着道:“牧青衣也不是没带伺候她的宫女过来,这些东西当然是那个叫做叠翠的宫女拿着了,谁想她却偷懒将东西放在了雪上,结果回头被积雪盖住了寻不到,居然跑到咱们德阳宫来讹诈了!”
“她若是花折的好,巴巴跑了那么一趟你不妨也打发她些赏钱。”欧阳氏轻蔑的哼了一声,何氏已经调整了笑容,微笑道:“欧阳姐姐就是心慈,青衣本就是宫奴,受差遣本是常事,不过是宫里面跑一跑腿,姐姐就要给赏钱了。”
“她哪里配本宫打赏?”欧阳氏不屑道,“本宫是说李子去打赏!”
李子闻言扑哧一笑道:“奴婢回头就把腕这只绞金丝镯儿赏了牧青衣罢,这可是唯一一件不是娘娘所赐的东西,旁的啊,奴婢可担心牧青衣受不起呢!”
一行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如此到了绮兰殿前欧阳氏许是心绪不好,连茶也不肯进殿喝一口,便传了仪仗过来,何氏亲自送着欧阳氏在绮兰殿前登了辇车,又目送昭训仪仗远去,这才扶了桃叶的手进了殿,里面留守的桃枝忙迎接出来惊讶道:“昭训娘娘怎的这样快就走了?那牧氏呢?”
桃叶撇嘴道:“别提了——姜顺华今儿不知怎的竟也到了惜光亭,也不晓得桃萼与她怎么说的,还是牧氏在里面多了嘴,姜顺华忽然出来拦住了欧阳昭训发了好一通脾气!还说要往安福宫去觐见陛下——欧阳昭训因此觉得面上无光,这便就回德阳宫去了!”
桃枝吃了一惊,见何氏面上果然微沉,也不敢再多问,只听何氏淡声吩咐:“既然欧阳昭训已经回德阳宫去了,惜光亭那边也没什么可预备的了,你打发人去叫桃萼她们都回来!”想了想又道,“留个机灵点、手脚利落点的在那里看着牧氏折枝!”
“奴婢去寻吧。”桃枝听她的语气梅林那边出的事似乎不小,觉得还是自己跑一趟的好,如此也可在路上先问一问情况方便接下来接话,何况桃萼这会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何氏心情不好,到底一起进的宫,桃枝心想自己亲自过去也好提点她一会如何回禀,何氏虽然不是个亏待身边人的主子,但不高兴了也不是没脾气的。
这边何氏带着桃叶回到了常日所待的暖阁里,将里面伺候茶水的小宫女都遣了出去,桃叶又将门关上,方恨恨的一拍几案,桃叶知她心中恼怒,先劝说道:“娘娘快别生气,虽然欧阳昭训走得早了些,可她既然留了话下来,那牧氏口舌上面不让人也就罢了,难道还当真敢不听昭训的话?若是如此,太后那边本就因萧青衣和宋青衣的事儿恼了她,再加上这忤逆昭训之罪,下一回莫作司捧过去的可就未必是避子汤这么简单了!”
何氏阴着脸道:“你晓得什么?太后固然心疼欧阳昭训与萧、宋两位青衣,却更加心疼左昭仪!如今左昭仪说了不要为难她,太后就算为萧青衣与宋青衣而不悦,总也要给左昭仪的面子……否则本宫今儿何必搭上一幅《霜天汀上图》哄了欧阳昭训来出头?无非就是为了借着她叫左昭仪与太后都看清楚了这牧氏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桃叶见她越说越是上火,便想着转开了话题,露出诧异之色道:“娘娘,说起来姜顺华可不是随意出门的人,虽然她是平乐宫主位,但因免了各殿的请安,就是娘娘也是逢着大节才过去一回,要说她偶尔赏雪看梅倒也没有什么,怎的今儿这样的巧?偏偏就赶上了娘娘请欧阳昭训并牧氏过来之时在梅林那边撞见了?”
何氏皱了皱眉,道:“本宫也觉得奇怪,但梅林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只能等桃萼回来了才晓得!”
第五十五章 壶之玄机
不多久,桃枝带了桃萼并四五个宫人进了暖阁,行礼毕,何氏皱眉问:“你们在惜光亭遇见了姜顺华都说了什么?怎的惹了她生气?如今本宫虽然晋了妃位,可究竟还住在平乐宫,她又是下嫔,这眼节骨上谁许你们给本宫多事的?”
那几个宫人都垂手道:“奴婢们并没有说什么。”
桃萼出列道:“回娘娘的话,姜顺华到惜光亭的时候是奴婢回禀的,但奴婢也只说了寻常的话儿并没有什么呀!”
自己的陪嫁才干如何何氏当然很清楚,她打发了桃萼特别在惜光亭那里等着本就是因为不放心其他宫人,特特安排了桃萼压阵,这会便皱起了眉:“你把她问了什么与你怎样答的说来听听!”
“奴婢正带着巧儿她们布置席位,就看到姜顺华领着一行人从绿萼梅那边转出来,看到奴婢们便问是不是娘娘也要过来赏梅,当时姜顺华笑意盈盈看着心情似乎还颇好。”桃萼回忆道,“奴婢便上前回话,说是娘娘请了昭训娘娘过来赏绿萼梅,还说娘娘不晓得姜顺华身子大好了,否则定然也要请顺华的,哪里想到顺华听了笑意就收了一收,没说什么就走了。”
何氏凝眉思索了片刻道:“你们当时可发现牧氏在左右吗?”
“没有。”桃萼与身后的宫人都纷纷摇头,桃萼含蓄道,“奴婢当时正在温娘娘今儿特特拿出来招待欧阳昭训并牧青衣的桑落酒……若是旁边有人定然是会留意到的。”
何氏闻言眼神沉了一沉:“那么姜顺华可曾靠近过……”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桃枝会意,对那几个宫人道:“娘娘这儿先不用你们伺候了,都出去罢!”
等暖阁里只剩了桃字辈的三个大宫女,何氏这才把话全问了出来,脸色有些凝重,“她可靠近过酒壶?”
桃萼肯定的摇了摇头:“奴婢当时单独在亭中一角温酒,姜顺华虽然进了亭,也看到了酒壶,但当时神色并无变化,反而听到了欧阳昭训后才翻了脸走人,这中间姜顺华最近时距离放着酒壶的几案也有五六步呢,再说娘娘拿出来的这个壶看着与先前那把粉青缠枝菊贴银箔广肚壶岂非有九成相似?因如今天冷,奴婢带了帐幕去将惜光亭都封了,亭中并不明亮,就是奴婢乍一看去也以为是同一把呢!”
“不管姜顺华有没有看出来,如今欧阳昭训既然已经走了,速速取了那把壶来把里面的桑落酒倒进原本的粉青缠枝菊贴银箔广肚壶里,那把壶赶紧收拾干净了还回库里去!”何氏闻言,立刻吩咐道,见桃萼神色郑重的点头去了,何氏吐了口气,恨道,“这牧氏倒是好运气!”
桃叶在旁劝道:“娘娘何必生气?昭训娘娘虽然提前走了,没能哄牧氏喝了那壶酒,可德阳宫是这么好进的么?昭训娘娘这会回了德阳宫正好可以安排呢!”
“你当欧阳昭训匆匆离去当真是被扫了兴,竟连走前进绮兰殿来喝口茶都等不及?”何氏闻言却冷笑出声道,“姜顺华那番发作还不是对着本宫呢,本宫这会都要忙忙的处理了那两把壶去,更何况是欧阳昭训?她啊这会哪里还有功夫回德阳宫?必定是先往甘泉宫里去寻她的姨母太后娘娘求救去了!”
桃叶和桃枝都吓了一跳:“欧阳昭训做了什么?”
“本宫哪里晓得?”何氏冷着脸道,“但如今宫里左昭仪、孙贵嫔之下,九嫔统共也才册了三位,咱们的这位主位虽然只是下嫔,可欧阳昭训这个上嫔之位是太后娘娘为她挣来的,云台宫的那一位呢是因为与孙贵嫔交好,惟独姜顺华,两不着靠不说,她先前是大家子的婢女,她服侍的主母的女郎没能进宫,她倒是留了下来,你道那一家会高兴么?就是太后也觉得颜面无光,少不得要对她打压一二!就是如此,她最得宠的时候也不过与唐隆徽差不多罢了,竟也坐了下嫔之位,素日里姜顺华就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她这会公然去寻陛下做主,不管是什么事,总是很有几分理由与把握的,再说安福宫今儿都是哪几位?若是晓得姜顺华是为了告欧阳昭训的状,怕是孙贵嫔与唐隆徽只有趁机落井下石的份儿,本宫瞧欧阳昭训似也一头雾水,这个时候她当然不肯继续留在平乐宫等着陛下召了她去安福宫丢脸了!”
桃枝思索了片刻道:“这可是奇了,欧阳昭训这一回到平乐宫来还是因为娘娘求了左昭仪发了话,她才勉强过来了,若不是看中了娘娘的《霜天汀上图》,怕是还要继续摆着她世家大族女郎的架子呢!昭训虽然这满宫里除了左昭仪外她谁也看不上,却也不是无知之人,怎的将姜顺华气得主动把事情闹大?况且姜顺华发作时,欧阳昭训还没进林去吧?”
何氏皱着眉想了片刻,叹息道:“这件事情姜顺华的主要矛头还是对准了欧阳昭训,不管怎样有欧阳昭训挡在了前头,本宫倒不必太过担心——只是今儿这样叫牧氏逃过了一劫,本宫心里实在不痛快!”
“娘娘,虽然欧阳昭训去太后宫里了,但牧氏到底也不过区区青衣,她又被昭训勒令交了手炉披风等物,如今衣裳单薄的在雪地里折着梅,娘娘何不使人去给她送些吃食之类暖一暖身子?”桃叶思索片刻后提议道。
“若是事情能够这样简单,本宫何必如此大费周折的寻了欧阳昭训过来做那挡箭牌?”何氏冷笑了一声,“先不说牧氏本就疑心着本宫,她才进宫那一日,因左右丞相觐见时正是午膳的时辰,本宫拉着她告退后先用一些之时,你们可看到她怎么做的了?她自居身份卑微,任凭本宫与你们怎么劝说都是滴水不沾!再加上她身有武艺……你们觉得就凭你们这几个,若无外面的侍卫帮忙你们可能够硬灌下去!?”
“再者,陛下虽然至今不曾大婚立后,但正式册妃也有两年光景了,宫中有正经位份的已有好几十个,却膝下仍旧空虚!陛下春秋正盛自然是不急的,可太后那边呢?如今陛下正宠着她,她是绝对不能死在绮兰殿的,就算把东西灌了下去,她直接冲到安福宫去寻了陛下,太医一诊……”何氏冷冷道,“纵然陛下如今对本宫也还未曾厌弃……但你们以为太后会准许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宫闱里吗?”
桃叶道:“可是太后如今在避子汤上盯牧氏盯得极紧,咱们这样做……”
“太后是太后!”何氏皱着眉斥责道,“太后就是叫牧氏去死,若是没有陛下拦着,牧氏武功再高难道还敢说半个不字?少不得还要谢恩领受!本宫做梦都想她死,却绝不能叫人抓住半点儿把柄!若不然就算太后不追究,孙氏、唐氏,你们以为她们会放过这个机会么!”
训罢桃枝,何氏叹了口气,“罢了,剩下那些也快化了水浇到那没人注意的地方去罢,左右如今本宫晋了容华之位,每个月母亲都能够进宫一趟,下次若有机会此物在宫外也不难弄到!”
桃枝、桃叶双双应了一声,便听何氏重新振作了道:“那牧氏绝非善类,你们过去派人看住了进梅林的几条小径,不要叫这宫里其他人如姜顺华那样误入了,仔细被她利用!”
“是!”桃枝神色一紧,忙亲自去安排了。
“你也不要在这里歇着,去把炭盆都备好了。”何氏想了一想又对桃叶道,见桃叶听到炭盆便露出一丝愠色,摩拳擦掌的欲要表决心,何氏摇了摇头,轻斥,“她身有武艺又是陛下这会的心头好,咱们难道还能公然叫了侍卫来对付她不成?你去把炭盆预备好了,一会她折好了梅枝必定先要过来这里问欧阳昭训留下的话儿——这么大风大雪的在外面奔波下来,饶她身子好,哪有不染一身寒气的道理?如此乍进来被炭火一扑啊那身寒气生生逼了进体,有她的好看!”
桃叶想了一想,心服口服道:“女子体寒乃是大忌,关涉子嗣,虽然今儿没寻到机会让她喝了那酒,可这样也差不多。”
“到底不及酒来得牢靠。”何氏摇头道,“这也只是预备着,这牧氏行事不同常人……哼!陛下不喜他正宠着的人被亏待了,这样冷的天,可万万不能冻着了牧青衣啊!”何氏咬牙切齿的道。
第五十六章 解裘
朔风呼号,雪沫扬扬,叠翠穿了夹袄披风站在了背风处兀自冻得牙齿战战兢兢,不远处迎风而立的牧碧微仅着一件艾绿素纹曲裾,那件曲裾还是叠翠亲手服侍着穿上去的,自然晓得不过里外两层,外面用的固然是厚缎,可这样的时候与一件单薄绸衫也没什么两样了,而牧碧微已经折了几枝梅枝——自然都是带着冰雪的,抱在怀里,少不得又沾湿了曲裾,叠翠犹豫了下,到底哆嗦着脱了披风按到她肩上,小声道:“青衣且先委屈下,暂用奴婢的披风罢,这平乐宫奴婢固然没有长待过,从前也跑过几回腿,路径大致还认得,奴婢这就回风荷院去取手炉与裘衣来!”
“你竟没和她们一起看我的热闹。”牧碧微一面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梅树上可有开得好的枝条,神态专注,倒仿佛是全心全意的在做事,口中一面低低笑着道。
饶是叠翠领教足了她的刻薄,这会也不禁气得一窒,手僵了一僵方道:“奴婢晓得青衣这会心里不痛快,若是说奴婢几句能够叫青衣畅快些也好。”
牧碧微似乎笑了一笑,风雪之中叠翠也没看清楚,只听她淡淡道:“那你去吧,只是你出去容易恐怕进来就难了。”
“奴婢走最僻静的角门,无非多走些路罢了。”叠翠倒不在意,“青衣放心,何容华与欧阳昭训都不是平乐宫的主位,这宫里的姜顺华虽然是个不爱惹事的,可也容不得别人在她的宫里指手画脚,绮兰殿总不可能把所有的门都看紧了。”
说罢见牧碧微没有了旁的话,便用力拉了拉外袍,认了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