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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黄星蓝说了半天,却不见侧后方的师弟回答,于是回首一望,恰好望见一柄深黑色奇形巨剑自龚姓师弟颈间掠过!

    巨剑过处,那龚姓师弟身上毫发无伤,然而目光混浊,已失了所有生气灵性。那宽一尺,厚三寸的巨剑剑锋上,穿着一个透明的人影,显然痛苦万分,正在拼力挣扎!

    黄星蓝大吃一惊,知巨剑上所穿乃是龚姓师弟魂魄。此时巨剑一震,早将他魂魄震散。黄星蓝心中一痛,知师弟再也无法救回。然而龚师弟虽然道行远逊于已,但也非庸手,此刻竟被斩于无声无息之间,可见敌人之强!

    黄星蓝持剑在手,环顾一周。

    龚姓师弟尸体宛如没了多少重量,慢慢向下飘去。在他身后,落出一个身高三丈,全身着深蓝重铠的甲士。那甲士背后虚浮着一轮暗金圆盘,上插三面战旗,其黑如墨。甲士生有四臂,分握剑斧钺盾,双足则是一团烟雾,浮于空中。

    “这……这是……”黄星蓝大吃一惊,面色苍白。

    还未等她回过神来,当面那甲士骤然大喝一声,声若苍雷,手中深蓝重钺带着道道黑气,破空袭来!

    黄星蓝手中水绿仙剑一动,迎向了当面重钺。然而就在此时,她左右两边又各自出现一名甲士,两名甲士双斧并出,交错而过,与黄星蓝仙剑一触,立刻发出一片尖厉之极的哭叫,如这两把重斧乃是由万千生魂铸成的一般。斧剑相交,两名甲士背后战旗立刻烈烈飞扬,他们大喝一声,竟硬生生地将黄星蓝仙剑压下!

    与袭杀龚姓师弟时不同,这一次三名甲士手中所持兵刃皆由虚转实,开始与黄星蓝比拼真元修为。

    黄星蓝眼见迎面重钺如飞而至,只清喝一声,左手手背上浮起一片水蓝文字,竟以一只纤纤素手抓向重钺!

    重钺骤然止住了去势,在黄星蓝手中颤抖啸叫不已,然而却是无法前进分毫!

    就在此时,第四名甲士悄然在黄星蓝背后出现,横持重剑,一剑向她颈部横斩而来!

    黄星蓝双瞳中终现出骇然之色,但她正与三名甲士全力相持,一时间已动弹不得,惟有闭目待死。

    夜空中,忽听得霹雳炸响,又有一道雷光从天而降!

    雷光之中,张景霄身绕五色彩带,手中松纹古剑,当空徐徐而落!此时的景霄真人与平素里的样子已是大为不同,他眉心间隆起一道金棱,直通脑后,又延伸出五道三尺飘带,望之有如凤冠。双目含火,正自熊熊燃烧,两颊上浮起苍蓝云纹,足下则是一团褐色光芒,承住了他的身形。

    张景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快到了极处。他刚自雷光中现身,转眼间就到了那甲士身后,松纹古剑带起一串霹雳,在那甲士腰间横斩而过!

    那甲士巨剑方挥出一尺,就是一僵,然后刹那间通体失去了光泽,散落出十余方土块,向下方坠去。

    张景霄毫不停留,头上凤冠中光泽流转,左手袍袖一展,一掌拍在了黄星蓝背心。黄星蓝骤然吐出一声清吟,手中仙剑顷刻间光华万丈,早弹开了左右甲士巨斧。她左手又是一紧,当面那甲士正想抽钺,不料重钺却重如泰山,任他如何用力,就是纹丝不动!

    张景霄已绕过黄星蓝,身后留下五色光尾,瞬间已在那甲士面前现身,手中松纹古剑如春雷乍现,已在它胸腹间画了一个十字。

    那甲士滞了一滞,身上光泽消退,同样如破碎土偶般坠落下去。

    左右甲士见机不妙,早化成两团黑雾,隐入夜色之中。

    直至张景霄立在面前时,黄星蓝这才惊魂甫定,抚着胸口道:“景霄!你怎么来了?这洛阳城中又怎会有酆都鬼卫现身?”

    张景霄面色凝重,道:“现今气运突变,洛阳即将出世的非是寻常黯渊之魔,而是酆都东方之主篁蛇!现在来不及说这些了,殷殷呢?怎地她不在洛阳王府中?”

    黄星蓝道:“刚刚若尘护着殷殷向洛水杀过去了,应是想借道洛水突围。”

    张景霄顿足道:“什么!真是胡闹!那一带正是黄泉之魔出世之地,滔滔洛水,即为篁蛇之躯!”

    黄星蓝一声惊叫,忙问道:“那怎么办?”

    张景霄看了看茫茫夜幕,叹一口气,道:“既然酆都鬼卫都已现身,你我道行太高,此刻已不能接近洛水了。你先随我来,与诸真人会合后,再行商议大计。至于殷殷……她得与若尘青衣同行,希望不会有性命之忧,唉!”

    黄星蓝面色一变,眼看着泪珠就要滴落,她又向洛水遥望了一眼,方才恋恋不舍地随着景霄真人而去。

    此时此刻,纪若尘已立在洛水之畔。

    洛水一片苍白,河面早被数不清的死鱼所覆盖,河水也停止了流动。纪若尘略辨方位,即当转向东方。他刚行出不到数步,忽听得背后蹄声隆隆,数十骑碧甲骑士从黑雾当中冲出,沿着洛水河岸向纪若尘等人冲来。

    这些骑士远较常人高大,胯下战马通体漆黑如墨,只一双眼睛殷红如血。

    白虎天君目光忽然落在了战马的马蹄上。数十骑高头大马,通体皆是膘肥体壮,惟有四蹄是一片枯骨。

    “幽骑!”白虎天君面色大变!

    然而纪若尘对如雷蹄声只若未闻,惟遥遥望向东方。百丈之外,正有一人穿云破雾,自东而西,沿着洛水南岸徐徐行来。他身周黑压压的,不知聚集了多少邪魔,然而都只敢在三尺之外徘徊。然而此时黄泉秽气已重了许多,邪魔们燥动不安,不时有秽魔被挤进他三尺之内。秽魔一入这三尺禁地,既会嘶叫一声,化成一团碧火,连一丝灰烬都留不下来。每当此时,邪魔们即会惊惧而稍退,然而片刻之后,又都恢复了凶性,再度挤了上来。

    那人却是对身周邪魔视若无睹,沿着洛水徐行,一双星眸,只是落在了纪若尘身上,而纪若尘也正自看着他。

    两人相距遥远,本是视线难及。但此时此刻,浓浓秽雾,滔滔洛水,于他们而言,都已不再是阻隔。

    正文 章二十三 仰天犹恨雨无锋

    那一道冰寒的目光穿越重重黄泉秽气,横过洛水,落在了纪若尘身上。这道目光如锁,如扣,牢牢地锁住了纪若尘的魂魄,令他片刻不得脱身。

    纪若尘也清楚看到他的剑眉星目,素淡长衫,以及夜风中飞扬的长发,还有那一抹浮上来的微笑。

    刹那之间,纪若尘只觉得眼前微微一花,在那沿着洛水悠然步来的人两旁,又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是他在洛府中所见、自滔滔紫雷中立起的少年,而另一个,则是关外龙门客栈中面对着莽莽风沙、万里荒壁却能泰然处之的肥羊。一左一右两个身影同时转过身来,向着纪若尘微微一笑。

    风是静的,秽气凝固,洛水则在刚刚一刻有了些微波动,弹起了数尾死鱼。这些死鱼也维持着跃空姿态,凝停在那里。

    而沿洛水行来的那人却依然在缓步向前,左右两个不同的身影都向中央聚拢,与他合而为一。三人虽然装束不一,面容却颇为相似,脸上的微笑更是一模一样!

    几条死鱼重重地落回到洛水之中。那人左右两边的幻影均已消失,他只是淡淡笑着,望着纪若尘,信步行来。

    吟风知道自己在微笑。

    自下得青城以来,他一直依本性而行,落完这一步,自然就会知道下一步在哪里。他知道只要这样走下去,时辰一到,自然就会见得到自己要见、要杀的人。吟风也知此举甚是荒诞玄妙,但他从未想过是否真能见得到该见该杀之人,纵是想了,也是想不明白为何会如此。他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心神。大道冥冥,任你有通天神威,也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谁又敢说真的能够尽窥天机?

    他又何必多想?

    所以吟风一路行来,不疾不徐,但也耗费了许多时光,方才到得洛水之畔。

    从遥遥望见纪若尘的第一眼起,吟风就已知道自己不虚此行。

    凝望着吟风的微笑,纪若尘只觉得寒意已浸透全身。他想要转身避开吟风的目光,却分毫动弹不得。吟风的目光如千丝万线,早已透过纪若尘的双眼,悄然渗透到了他的四肢百骸,束缚住了他的一切行动。

    纪若尘又从吟风的目光感觉到了一点冰寒,那是,杀机!

    夜空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紧接着以十以百计的霹雳接二连三地响起,前后相接,犹如一声春雷,听上去又似是一头前所未见凶兽的咆哮!

    电闪雷鸣声中,整个洛阳忽然颤动了一下!这一下颤动突如其来,人人都是措不及防。不过龙象白虎天君等都是反应极快,略一调整,即稳稳地立在了地上。然而西方袭来的数十幽骑鬼马却没有这等反应力,它们纷纷人立而起,互相冲撞,摔作了一团。

    吟风那不疾不徐的步法却未受分毫影响。

    大地余震未歇,洛水中忽然涌起一道巨浪,升腾足有十余丈高!这道巨浪极是古怪,浪峰浑圆而内敛,无数死鱼紧粘其上,没有一条散乱出来。这浑圆巨浪实蕴有无法形容的大力,一起一伏间,洛河两侧岸边无数条石都被拍得粉碎。

    滔滔洛河之水,似已变得极为粘稠厚重,如此方能涌出如此沉郁而又威势如山的一道巨浪。

    在旁人看来,这一道十余丈高的巨浪无疑乃是巨变将生之兆,主大凶。然而这道巨浪另有玄异之处,它竟能隔断吟风那穿透一切的目光!

    纪若尘全身一颤,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若是换了寻常人,此刻死里逃生,多半是立刻掉头逃跑,就是有些勇气的,也会想些对策出来。

    然而纪若尘怔怔地看着翻涌不休的洛水浊浪,动也不动一下。他知道,在那看不到的洛水对岸,那命中的煞星正踏着不变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从始至终,吟风的速度就不曾变过。若是此刻掉头向西,或许可以暂时拉开些与他的距离。

    纪若尘缓缓转身,望向了西方。

    宛若有了生命一般的洛水曲折蜿延,消失在目力所能及的尽处。

    若是现在西行的话,的确可以暂时躲开吟风。不知为什么,纪若尘知道吟风的速度不可能加快,至少在追上他之前是如此。可是……纪若尘看着西面那数十骑已重整旗鼓的幽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且不说西向出城的路程要比东行远上数倍,从气运上看,此时西向乃是逆运而行,凶险又何止倍增?

    龙象白虎二天君见纪若尘回身,悄悄互望一眼,龙象天君踏上一步,慷慨激昂地道:“幽骑速度极快,我们是逃不过它们的。我们兄弟拼了两条老命,就在此断后,誓不让一骑越此地一步!纪少仙速带两位小姐出城吧!”

    纪若尘微有动容,他倒未曾想到二位天君会有这等举动。幽骑速度极快,战力自不必说,二位天君留此断后,一旦被围,实是有性命之忧。但若不拦阻幽骑,那么青衣可绝没有躲闪过幽骑射弓的可能。

    还未等纪若尘说话,二天君即奋起神威,各擎法宝,迎头向幽骑冲去,一时间吼声如雷,宝光冲天,已是恶狠狠地战成了一团!

    只是在茫茫秽气中,二天君正在用七圣山秘法交谈。

    “天上躲着的那些道德宗的人已经不见了。”

    “太好了!反正你我义举也让他们看到了,不然的话还得跟着他们杀出洛阳。这恐怕是件凶多吉少的事。”

    “嗯,灭了这些幽骑后,咱兄弟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避过这场大劫再说……”

    纪若尘望着立在面前的青衣和殷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他背后也传来了铿锵之声,一个又一个身着重甲,持重盾,举巨斧的士兵从秽气涌出。这些黄泉甲卒虽然战力不及幽骑,但也已达到由虚转实的地步,与纯是虚质的秽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他们数量实在太多,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不计其数。

    成群结队的甲卒沿着洛水,从东而西,浩浩荡荡地杀来,那一声声沙哑的呐喊,已可震天!

    然而纪若尘完全没把万千甲卒放在心上,他的心中,只有吟风的身影。纪若尘不用回头,也清晰地知道吟风的一举一动,甚至于比眼见还要清晰。

    从知道谪仙之事的那一刻起,纪若尘就一直在拼命地掩饰着真相。他一直在害怕着这一天的到来,虽然,在他的心底隐约有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一天不可避免。

    纪若尘看看青衣,又看看殷殷,平静地道:“一会你们要看清我走过的路,顺着走就是了。”

    张殷殷和青衣都有些疑惑,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纪若尘没有解释,就转过身去。

    只是,转到一半时,他终是忍不住,又回过身来,轻轻地拍了拍青衣的小脸,叹一口气,然后再旋风般转身,迎上了汹涌如潮的甲卒。

    青衣愕然捧着被纪若尘抚过的脸,纤手在微微颤抖。她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可是却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已经五年了吗?……这一天,终还是躲不过去啊!”

    纪若尘黓默想着,缓缓提起桃木棍,左手一张,手心中现出两颗破魔璎珞,在桃木棍两端各嵌了一颗。

    破魔璎珞一离纪若尘手心,即刻大放光华,将方圆三尺的黄泉秽气都逼得向后退去。只是这两颗破魔璎珞实无异于暗夜中两盏明灯,刹那间,不知有多少甲卒停步转头,一双双暗红色的血眼,盯住了纪若尘!

    纪若尘浑然不觉自已已成众矢之的,此刻他的心中,有的只是山上那一日,顾清持着他手殷殷叮嘱时的情景。

    茫然间,纪若尘将桃木棍交于左手,右手五指张开,置于口边,将五根手指一一咬破,又以食中二指缓缓自面上划过。

    于是他丰神俊朗的脸上,横过了两道殷红血痕。

    张殷殷呆呆地看着纪若尘,突然尖叫了一声,道:“凶星入命大法!纪若尘!你想干什么?”

    她有些凄厉的叫声响彻夜空,然而纪若尘已听不见了。他以鲜血淋漓的右手倒拖桃木棍,弯身,抬头,盯住了已冲至数丈之外的甲卒,嘴角浮起一丝奇异的笑意,带得面上两道未干的血痕也有些扭曲。

    破魔璎珞骤然大放光华,亮得几乎耀眼欲盲!纪若尘身形一闪,已迎头冲入甲卒阵中!

    入阵的那一刻,纪若尘方才知道,原来自己心中也有凶厉果决的一面。

    这五年来,他其实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那黑压压的甲卒阵中忽然响起一声清啸,直冲天际,那一道明黄光焰曲曲弯弯地前进,刹那间已冲阵数十丈,矫捷若龙!

    张殷殷脸色已是雪白,她呆立一刻,忽然大叫一声:“纪若尘!你个疯子!混蛋!无耻之徒!我还没赢你,你居然就想自己一个人跑去死?”

    张殷殷衣裙下忽然涌出大团大团的寒气,整个人徐徐飘起,然后逐渐加速,呼啸着向甲卒群中冲去!

    她双手高举过顶,罗袖半褪,露出了如雪似冰的双臂。那如兰瓣般的十指忽张忽合,不住地织出一个个曼妙手势。每一个手势完成,张殷殷身周就会现出一柄由寒光凝成、长达二丈的巨大兵器,或剑,或斧,或是根本叫不出名字的异兵。巨兵一成形,即会绕着张殷殷环飞一周,然后带着猛恶无比的威势,一柄接一柄,飞旋着向面前的甲卒斩去!

    青衣也自头发中抽出了混沌鞭,踏着细碎步伐,宛如水面飘行,转眼间已越过了张殷殷,当先一鞭向甲卒击去!

    然而这些凶厉甲卒似是呆了一般,僵立于地,对于袭来的寒刃与混沌鞭视而不见。

    一声轰鸣!甲卒阵中涌起大团大团的沙尘灰土,漫天飞扬。张殷殷与青衣这才发现,面前这些甲卒早已失了光泽,变成了一尊尊土偶木人,此刻再被她们合力一击,早碎成了无数土块木屑。而纪若尘早已去得远了。

    不知是否是冥冥中自有定数,当洛水巨浪终于消退的一刻,纪若尘与吟风刚好是擦肩而过。只不过一个在北岸,一个在南岸。

    两人同时转头,目光终又在这一瞬间又接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