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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新到山寨,得获全胜,非同小可!正饮酒间,只见小喽罗报道:“山下朱头领使人到寨。”

    晁盖唤来,问有甚事。

    小喽罗道:“朱头领探听得一起客商,有数十人结联一处,今晚必从旱路经过,特来报知。”

    晁盖道:“正没金帛使用。谁领人去走一遭?”

    三阮道:“我弟兄们去!”

    晁盖道:“好兄弟!小心在意,速去早来。”

    三阮便下厅去换了衣裳,跨了腰刀,拿了朴刀,叉,留客住,点起一百馀人,上厅来别了头领,便下山就金沙滩把船载过朱贵酒店里去了。

    晁盖恐三阮担负不下,又使刘唐点起一百馀人,教领了下山去接应;又分付道:“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客商性命。”

    刘唐去了。

    晁盖到三更不见回报,又使杜迁,宋万引五十馀人下山接应。

    晁盖与吴用,公孙胜,林冲饮酒至天明,只见小喽罗报道:“亏得朱头领!得了二十馀辆车子金银财帛并四五十匹驴骡头口!”

    晁盖又问道:“不曾杀人么?”

    小喽罗答道:“那许多客人见我们来得头势猛了,都撇下车子,头口,行李,逃命去了;并不曾伤害他一个。”晁盖见说大喜:“我等自今以后,不可伤害於人。”

    取一锭白银,赏了小喽罗;便叫将了酒果下山来,直接到金沙滩上,见众头领尽把车辆扛上岸来,再叫撑船去载头口马匹。

    众头领大喜。

    把盏已毕,教人去请朱贵上山来筵宴。

    晁盖等众头领都上山寨聚义厅上,簸箕掌,栲栳圈,坐定;叫小喽罗扛抬过许多财物,在厅上一包包打开,将彩帛衣服堆在一边,行货等物堆在一边,金银宝贝堆在正面;便叫掌库的小头目,每一样取一半收贮在库,听候支用;这一半分做两分,厅上十一位头领均分一分,山上山下众人均分一分;把这新拿到的军健脸上刺了字号,选壮健的分拨去各寨喂马砍柴,软弱的各处看车切草;黄安锁在后寨监房内。

    晁盖道:“我等今日初到山寨,当初只指望逃灾避难,投托王伦帐下为一小头目;多感林教头贤弟推让我为尊,不想连得了两场喜事∶第一赢得官军,收得许多人马船支,捉了黄安,二乃又得了若干财物金银。此不是皆托众兄弟才能?”

    众头领道:“皆托得大哥哥的,以此得采。”

    晁盖再与吴用道:“俺们弟兄七人的性命皆出於宋押司,朱都头两个。古人道∶“知恩不报,非为人也。”今日富贵安乐从何而来?早晚将些金银,可使人亲到郓城县走一遭。此是第一件要紧的事务。再有白胜陷在济州大牢里,我们必须要去救他出来。”

    吴用道:“兄长不必忧心,小生自有摆划;宋押司是个仁义之人,紧地不望我们酬谢。虽然如此,礼不可缺,早晚待山寨粗安,必用一个兄弟自去。白胜的事,可教蓦生人去那里使钱,买上嘱下,松宽他,便可脱身。我等且商量屯粮造船,制办军器,安排寨栅城垣,添造房屋,整顿衣袍铠甲,打造枪刀弓箭;防备迎敌官军。”

    晁盖道:“既然如此,全仗军师妙策指教。”

    吴用当下调拨众头领,分派去办,不在话下。

    且不说梁山泊自从晁盖上山,好生兴旺。

    却说济州府太守见黄安手下逃回的军人备说梁山泊杀死官军,生擒黄安一事;又说梁山泊好汉十分英雄了得,无人近傍得他,难以收捕;抑且水路难认,港汊多杂,以此不能取胜。

    府尹听了,只叫得苦,向太师府干办说道:“何涛先折了许多人马,独自一个逃得性命回来,已被割了两个耳朵,自回家将息,至今不痊;去的五百人,无一个回来,因此又差团练使黄安井本府捕盗官,带领军兵前去追捉,亦皆失陷;黄安已被活捉上山,杀死官军不知其数,又不能取胜,怎生是好!”

    太守肚里正怀着鬼胎,没个道理处。

    只见承局来报说:“东门接官亭上有新官到来,飞报到此。”

    太守慌忙上马,来到东门外官亭上;望见尘土起处,新官已到亭子前下马。

    府尹接上亭子,相见已了,那新官取出中书省更替文书来交与府尹。

    太守看罢,随即和新官到州衙里交割牌印,一应府库钱粮等项。

    当下安排筵席管待新官,旧太守备说梁山泊贼盗浩大,杀死官军一节。

    说罢,新官面如土色,心中思忖道:“蔡太师将这件勾当抬举我,却是此等地面,这般府分!......又没强兵猛将,如何收捕得这伙强人?......倘或这厮们来城里借粮时,却怎生奈何?......”旧官太守次日收拾了衣装行李,自回东京听罪,不在话下。

    且说新府尹到任之后,请将一员新调来镇守济州的官军来,当下商议招军买马,集草屯粮,招募悍勇民夫,智谋贤士,准备收捕梁山泊好汉。

    一面申呈中书省,转行牌仰附近州郡,并力剿捕;一面自行下文书所属州县,知会收剿,及仰属县着令守御本境;这个都不在话下。

    且说本州孔目差人赍一纸公文行下所属郓城县,教守御本境,防备梁山泊贼人。

    郓城县知县看了公文,教宋江叠成文案,行下各乡村,一体守备。

    宋江见了公文,心内寻思道:“晁盖等众人不想做下这般大事!劫了生辰纲,杀了做公的,伤了何涛观察;又损害许多官军人马,又把黄安活捉上山∶如此之罪,是灭九族的勾当!虽是被人逼迫,事非得已,於法度上却饶不得,倘有疏失,如之奈何?”

    自家一个心中纳闷,分付贴书后司张文远将此文书立成文案,行下各乡各保,自理会文卷。

    宋江却信步走出县来,走不过二三十步,只听得背后有人叫声“押司。”

    宋江转回头来看时,却是做媒的王婆,引着一个婆子,却与他说道:“你有缘,做好事的押司来也!”

    宋江转身来问道:“有甚么说话?”

    王婆拦住,指着阎婆,对宋江说道:“押司不知。这一家儿从东京来,不是这里人家,嫡亲三口儿。夫主阎公,有个女儿婆惜。他那阎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年方一十八岁,颇有些颜色。三口儿因来山东投奔一个官人不着,流落在这郓城县。不想这里的人不喜风流宴乐,因此不能过活,在这县后一个僻静巷内权住。昨日他的家公因害时疫死了,这阎婆无钱津送,没做道理处,央及老身做媒。我道:“这般时节,那里有这等恰懊?”

    又没借换处。

    正在这里走头没路的,只见押司打从这里过,以此老身与这阎婆赶来。

    望押司可怜见他则个,作成一具棺材!”

    宋江道:“原来恁地。你两个跟我来,去巷口酒店里借笔砚写个帖子与你去县东三郎家取具棺材。”

    宋江又问道:“你有结果使用么?”

    阎婆答道:“实不瞒押司说,棺材尚无,那讨使用。”

    宋江道:“我再与你银子十两做使用钱。”

    阎婆道:“便是重生父母,再生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

    宋江道:“休要如此说。”

    随即取出一锭银子递与阎婆,自回下处去了。

    且说这婆子将了帖子迳来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具棺材,回家发送了当,兀自馀剩下五六两银子,娘儿两个把来盘缠,不在话下。

    蚌一朝,那阎婆因来谢宋江,见他下处没有一个妇人家面,回来问间壁王婆,道:“宋押司下处不见一个妇人面,他曾有娘子也无?”

    王婆道:“只闻宋押司家里住在宋家村,却不曾见说他有娘子。在这县里做押司,只是客居。常常见他散施棺材药饵,极肯济人贫苦。敢怕是未有娘子。”

    阎婆道:“我这女儿长得好模样,又会唱曲儿。省得诸般耍笑;从小儿在东京时,只去行院人家串,那一个术院不爱他!有几个上行首要问我过房了几次,我不肯。只因我两口儿无人养老,因此不过房与他。不想今来倒苦了他!我前日去谢宋押司,见他下处没娘子;因此,央ya与我对宋押司说∶他若要讨人时,我情头把婆惜与他。我前日得你作成,亏了宋押司救济,无可报答他,与他做个亲眷来往。”王婆听了这说,次日见宋江,备细说了这件事。

    宋江初时不肯;怎当这婆子撮合山的嘴撺掇,宋江依允了,就在县西巷内讨了一楼房,置办些家伙什物,安顿了阎婆惜娘儿两个在那里居住。

    没半月之间,打扮得阎婆惜满头珠翠,遍体绫罗。

    又过了几日,连那婆子也有若干头面衣服。

    端的养的婆惜丰衣足食!初时,宋江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

    却是为何?原来宋江是个好汉,只爱学使枪棒,於女色上不十分要紧。

    这阎婆惜水也似后生,况兼十八九岁,正在妙龄之际,因此,宋江不中那婆娘意。

    一日,宋江不合带后司贴书张文远,来阎婆惜家吃酒∶这张文远却是宋江的同房押司。

    那厮唤做“小张三”,生得眉清目秀,齿白纯红;平昔只爱去三瓦两舍,飘蓬浮荡,学得一身风流俊俏;更兼品竹调丝,无有不会。

    这婆惜是个酒色娼妓,一见张三,心里便喜,倒有意看上他。

    那张三亦是个酒色之徒,这事如何不晓得;见这婆娘眉来眼去,十分有情,便记在心里。

    向后但是宋江不在,这张三便去那里,假意儿只说zm宋江。

    那婆娘留住吃茶,言来语去,成了此事。

    谁想那婆娘自从和那张三两个搭识上了,打得火块一般热,并无半点儿情分在这宋江身上。

    宋江但若来时,只把言语伤他,全不兜揽他些个。

    这宋江是个好汉,不以这女色为念;因此,半月十日去走得一遭。

    那张三和这阎婆惜如胶似漆,夜去明来,街坊上人也都知了,却有些风声吹在宋江耳朵里。

    宋江半信不信,自肚里寻思道:“又不是我父母匹配妻室。他若无心恋我,我没来由惹气做甚么?我只不上门便了。”

    自此有几个月不去。

    阎婆累使人来请,宋江只推事故不上门去。

    卑分两头。

    蚌一日将晚,宋江从县里出来,去对过茶房里坐定吃茶。

    只见一个大汉,头带白范阳毡笠儿;身穿一领黑绿罗袍;下面腿护膝八搭麻鞋;腰里跨着一口腰刀;背着一个大包;走得汗雨通流,气急喘促,把脸别转着那县里。

    宋江见了这个大汉走得蹊跷,慌忙起身赶出茶房来,跟着那汉走。

    约走了三二十步,那汉回过头来,看了宋江,却不认得。

    宋江见了这人,略有面熟,“莫不是那里曾厮会来?......”心中一时思量不起。

    那汉见宋江,看了一回,也有些认得;立住了脚,定眼看那宋江,又不敢问。宋江寻思道:“这个人好作怪!却怎地只顾看我?”

    宋江亦不敢问他。

    只见那汉去路边一个篦头铺里问道:“大哥,前面那个押司是谁?”

    篦头待诏应道:“这位是宋押司。”

    那汉提着朴刀,走到面前,唱个大喏,说道:“押司认得小弟么?”

    宋江道:“足下有些面善。”

    那汉道:“可借一步说话。”

    宋江便和那汉入一条僻静小巷。

    那汉道:“这个酒店里好说话。”

    两个上到酒楼,拣个僻静阁儿里坐下。

    那汉倚了朴刀,解下包裹,撇在桌子底下。

    那汉扑翻身便拜。

    宋江慌忙答礼道:“不敢拜问足下高姓?”

    那人道:“大恩人如何忘了小弟?”

    宋江道:“兄长是谁?真个有些面熟。小人失忘了。”

    那汉道:“小弟便是晁保正庄上曾拜识尊颜蒙恩救了性命的赤发鬼刘唐便是。”

    宋江听了大惊,说道:“贤弟,你好大胆!早是没做公的看见!险些惹出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