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肉文屋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正文 十二、生死兩茫茫 (完)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
    無處話淒涼。
    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當街頭上的雪開始消融的時候,她知道……哥哥又要回日本了……
    自家的兄長以前是完全不在意四季更迭的—連換季了該整理衣櫥這檔事以往也都要她叨念好幾次,兄長才會老大不願意地去做~
    但,不知從何時起……何時呢……好像就是她接受改變她命運的換心手術之後,哥哥對於季節的變換,突然間變得敏感起來—
    特別~是春季到來的時候……
    「叩叩」兩聲,她抬起手,輕敲著那半敞的房門—背對著她的高大男子專注著整理手邊的行李,沒有回頭。
    「哥哥~」她扶著腰,慢條斯理地走向他。「這次我真的不用一起去嗎?」
    自十年前,她的換心手術之後,每年春季,哥哥總會帶著她回日本。
    『我們去哪呢?』第一次回日本時,她不解地問。
    『去掃墓。』哥哥只淡淡地回了她一句。
    接著,在顛簸的巴士中,哥哥一路都保持著沈默。
    他們通過了一座看來很古老的隧道—外觀很古老,但內部裝上了嶄新的日光燈,油漆也是亮麗的顏色~看得出是重新整修過。
    出了隧道,眼前一片開闊—她不由得掩口驚呼~
    好大、好壯觀、好……淒美的櫻花樹……
    視野所及,盡是一片紅色花雨,彷彿天與地,都在燃燒著那般……
    她兀自怔楞著,卻看到哥哥已自顧自地下了車,她連忙小跑步地跟上~
    同時,也暗暗納悶著……她那向來行走速度迅捷如風的兄長,現下,不知為何,每邁出一步似乎都需要思考許久那般……
    她跟著兄長異常緩慢的腳步走,一面好奇地四下張望—這是一處座落在山谷中的小村莊,放眼望去,盡是綠油油的田野與由茅草搭建而成的小屋~而,令她讚嘆不已的櫻花樹則位於整座村子的正中央……
    越往樹下走,落下的花雨越是繁密……灑了他們兩人滿頭滿身的紅—
    熾烈的、醒目的、燦爛的……她恍恍惚惚,宛如置身在一場華麗的夢境當中……
    走近樹身時,她才赫然發現—有人!
    有另一個人,背對著他們站在盤根錯節的樹根旁,不知低著頭在凝望著什麼……
    兄長煞住了腳步,她雖不明所以,卻也跟著停在距離那人約五步遠之處。
    『你果然來了。』令聞者通體舒暢的男中音在旋舞的花瓣中柔軟地響起。
    對方微微側身,低垂的頸讓他的表情始終隱而不見—不過,自他身畔露出了一小角,立方體的,由大理石雕成的物事~
    『我想,讓他睡在這裡是最棒的了……可以和自己最愛的櫻花共眠……』男子低低地說—她可以敏感地察覺到,身旁的兄長有那麼一瞬間的全身緊繃~
    『小葵……』向來冰冷的嗓音此刻較以往都要低沈—她聞聲抬頭,卻看不清兄長被過長瀏海遮掩的雙眸。
    『這位……就是將心臟捐贈給你的……內科醫師。』
    她望向那大理石的物體—方才站在前頭的男子已經緩緩踱開……雪白色的墓碑沈靜地、肅穆地佇立在櫻花樹下……上頭覆蓋著薄薄一層,焰紅色的花瓣……像是落在雪地上的鮮血那般刺目~
    墓碑上,以著同樣鮮豔的朱紅色寫著
    『一位偉大的內科醫師—
    櫻木花道   長眠於此』
    這幾個大字。
    在兄長的示意下,她緩緩走上前,彎身在墓前放下了一束盛開的向日葵。
    雙手合十,她閉上眼,在那閃耀著的大理石墓碑前,於心裡虔誠地表達自己的感謝—
    謝謝你……櫻木醫師……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謝謝你給了我新的人生……
    當她睜開眼睛,轉過頭想要呼喚兄長時—
    她發誓~她見到了.......那一前一後站著,各自望向一左一右的兩位黑髮男子……眼中藏也藏不住的~一片水光……
    冰冷的手搭上她的腕,她回過神,見到的是自家兄長皺起眉的表情—
    握住她素腕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足以引導她坐上床沿,又不至於弄疼她—她撫著隆起的腹部,略感艱辛地坐下。
    「妳今年不用跟我一起回去,」向來冰冷的嗓音帶著不容錯認的關心。「不過,自己要小心一點,妳的……」
    「身體本來不適合受孕,現在雖然才五個多月,但是還是要靜養比較妥當……」她極為流暢地接下他的話尾—與他相似但卻多了俏皮與開朗的黑眸眨了眨。
    哥哥從她一懷孕就叨念至今,所有的台詞說來說去不脫那幾句~搞得她都會背了。
    冷峻的面孔閃過一絲無奈,唇線雖持平卻略略放鬆了許多—為她活潑的模樣,也為她懷孕至今仍然健康如昔,沒有出現他擔心的併發症。
    「那麼~這個……」她自身側拿出一束金黃色,綻開的向日葵。「幫我拿給櫻木醫師好嗎?」
    黑髮男子望著那微微顫動的,彷彿笑得前俯後仰的太陽花,緩緩地,探手接過—
    「好。」他低聲說。
    在櫻花樹下,在漫天的花雨中,他放下手中的花。
    墓碑上的一件白袍告訴他—那人,已經來過。
    那人……總會帶著~花道的白袍……在他祭日的這天,輕柔卻慎重地披在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墓碑上。
    他無法控制自己地探手,輕輕地撫摸那已略微泛黃的白袍……柔軟的布料卻如同粗礪般,每摸一下~就刮過他心中那碩果僅存的柔軟之地……即使血液早在前幾年便已流乾~但噬骨的疼痛,即使過了十年~卻未曾稍減……
    「花道……」他啟唇,無聲地喚著那似埋藏得極深,卻又每每在午夜夢迴之際繚繞腦海的名。
    櫻花樹擺動著枝葉,彷彿在回應著他的叫喚……而,灰濛濛的天,又開始下起了綿綿的春雨~
    淅瀝的雨聲,彷彿低吟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情綿綿無絕期……
    <<全文完>>